赵主任上下打量了一遍姬羽,随便问了几句,说道:“留你干活没问题,你这是临时工,计件工资,没有劳保福利,没有劳动合同,生病受伤一切自理,厂里不负责任,每周一结一次账,全月满勤有奖金,完不成任务指标要罚钱,愿意干吗?愿意干跟我来,到统计员那里报个到,晚上统计员给你分班。”
姬羽忙说:“谢谢主任,我愿意干,一定好好干,争取拿全勤奖。”
“那就好,跟我来吧,老孙既然人是你找的,你就有担保责任,这伙计要是表现不好你要负责,不过,既然你找来了替身,晚上就不用来加班了,我也知道你身子骨不大强劲,这不是没办法吗?”赵主任说完就朝远处那两大排平房走去,姬羽跟孙三叔示意告辞就跟在了赵主任身后。
走进挂着“办公室”牌子的屋子,赵主任对一个穿蓝条绒半大衣带着红围脖年轻漂亮的女子说:“蓝灵,新来的背砖临时工,你登记下,给他个出门证,在临时工工棚给他找个位置,今晚就分到班里,出砖的人手有些紧。”
漂亮的蓝灵拿出一个账本翻到一个新页,看了眼破衣烂裤的姬羽,皱着眉头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多大了?哪个村的?”
姬羽答道:“我叫姬羽,一个女字边一个臣字,功臣的臣。”
蓝灵还是不明所以,这是什么字?没见过啊,把笔递给姬羽:“你写下来。”
姬羽就在帐薄的楣头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岁数和家庭住址,再把帐薄还给对方,蓝灵有些小惊奇:“哎,你的这笔字还真好看,跟报纸上印的一样,你上过高中吧?”语气里没了冷漠多了暖意,嘴角上扬有了笑容。
姬羽点头又摇头苦笑道:“燕北山沟里上的高中,没学到什么东西,这笔字是我爸用藤条打出来的,老爷子一辈子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检查我学的好不好,标准就一个,看写的字跟报纸的字一样不一样,写走样了,直接用藤条抽,弄得我到现在也不会写连笔字。”
办公室的人都笑了,赵主任笑道:“别人家是棍棒下出孝子,你家是藤条下出才子,可惜你爸想差了,写字好孬没啥鸡巴用,到了还得背砖干苦力养家糊口,关键得学习好,要是考上大学当了干部那才叫一步登天呢。”
蓝灵道:“写字好也是本事,不定哪天被领导看上了,就能出人头地,镇上关助理还不就是写一笔好字被借调去的吗?姬羽,这是出门证你拿好,白天好说,晚上大门上锁,没出门证看门的大爷不给你开门,你在砖厂这块搭伙不?咱砖厂有食堂,你要是在这儿搭伙,就上会计哪儿交钱、交粮票换饭菜票。”
“不了,我晚上吃了饭过来,早晨回住处吃饭,就不在这儿搭伙了。”
“行啊,随你,你跟我来,我领你去工棚。”蓝灵起身出了办公室,向后面走去,姬羽紧跟在她身后。
在两排水泥砖瓦平房的后面,有两排用半头砖和土泥建造的简易工棚,窗户很小,没玻璃,用塑料布封着,门是用破木板拼凑的,缝隙很大,好在门口挂着用尿素袋子拼缝的棉门帘,挡风效果还不错,拉开门掀开棉门帘跟着蓝灵进了工棚,姬羽看到一帮人在长长的通铺上打扑克。
看到蓝灵进来,一位中年汉子下铺打招呼:“蓝统计来了,有事吗?”
蓝灵道:“老金,你们班不是缺人吗?主任给你们补了一个,这是姬羽,晚上的活怎么干你跟他说说,铺上给他安置个位置,都照顾着点儿啊,别欺生,我跟你们说,这是大主任安排的人,谁要是欺负人家,让大主任知道了可要倒霉。”
众人七嘴八舌笑道:“那不能,别说是大主任找来的,就是平常人谁也不能欺负人家,把人欺负走了还不是我们多受累。”
老金是背砖班的班长,指着临近窗户的位置说:“姬羽是吧,那个铺位归你了,工棚冷,你得准备厚儿点的被褥,要不就得睡窑里。蓝统计,补一个背砖工也不够啊,跟大主任说说再给多找俩临工呗,现在一个窑门只有俩人,累吐血也干不完,仨人还勉强凑合,夜里运不完第二天装不进砖坯,影响就大了。”
蓝灵道:“大主任在给你想辙呢,临时给你调几个正式工救急。”
老金愁道:“正式工不行啊,人有固定工资,哪个愿意受这个罪。”
“你跟我说不着,不行你就找大主任去。人就交给你了,我走了。”蓝灵朝姬羽点了点头,笑了下就掀开棉门帘走了。
老金对姬羽说:“晚上12点上窑出砖,你跟着老郑他们3组,12点前到成品砖坨台去领背架和板车,计件,出多少砖挣多少钱,蓝统计,哦,就是刚才那位蓝灵在坨台管计件,每人最少一晚上运出1000砖,少了不中,真得挨罚,多出没问题,自己那份干完只要窑里还有砖就可以继续运,多干多得,干完拉倒。就这些,老郑,这小子就归你了啊。”
老郑抽着自己卷的旱烟说:“中!就是嫩了点儿,不知道能坚持几天。”
姬羽忙笑道:“郑组长放心,我一定出满勤,一天不落下。”
返回学校的路上姬羽很是兴奋,为自己连绵不断的好运气高兴不已,自己简直是吉运高照,不但成了大学生,还在开学的头一天就找到了非常不错的工作,晚上干活不耽误白天上课,一晚上背运1000块砖最少能挣1块钱,一个月就是30块钱,加上18块钱的助学金一个月就能得48块钱,比公社书记一个月拿的工资都多,这下不但家里的欠债很快就能还上,自己的生活费全部解决,连大哥那里也能援助一些,一路上姬羽美的浑身轻松,看什么都亲切。
回时姬羽没有再顺铁路走,大方向确定后走公路,没有经过火车站,少绕了一个大弯,省了不少路,不用跑光靠走到学校也就是一个来小时,方便的很。
回到宿舍,临近晚饭时间,出去逛街的同学有些还没回来,宿舍里就马平顺一个人,姬羽说:“马大哥,恭喜你当上咱们宿舍的宿舍长,有个事儿我跟你说一下,今天下午,我去见了我们村在这边打工的老乡,他住的地方离咱们学校不远,住的地方挺宽敞,要我跟他一起住,平时还有个伴,我寻思我身上有虱子跳蚤,那玩意儿灭死后过几天还会生出来,天天打药药味大影响同学们不说,自己也容易中毒,我就想跟我老乡搭伙住去,大哥是宿舍长,我跟大哥说一下。”
马平顺有些为难:“这,这不大好吧?要是你偶尔去跟老乡住一两天,我给你瞒着倒也没什么,可你要长期住外面怎么能瞒得住?万一查出来咱俩都得受处分,虱子的事你想多了,谁身上没长过,你就是太实诚,一进屋就坦白了,你要是不说,没人当回事,我敢保证咱们班农村来的同学大部分都有,别人不说就是了,以后多洗澡多换洗衣服,自然也就没有了。”
姬羽苦笑道:“问题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全身上下就一套棉袄棉裤,我还是出去住好了,咱们班不也是有走读生吗?我前座的那个朱大姐就每天回家,就算我是走读生不行吗?”
马平顺无奈道:“那我做不了主,今晚你去我可以先瞒着,明天我就得跟年级指导员汇报,成不成看杨指导员决定。”
姬羽点头:“那就这样吧,谢谢大哥了。”
马平顺给了姬羽一张电影票:“晚上礼堂放电影,是招待新生专场,故事片《我们村里的年轻人!》,六十年代大明星金迪的女主角,电影不错,上下两集合演,7点开演,别耽误了。”姬羽谢过大哥,接过票塞进了兜里,心里嘀咕:后半夜要运砖,明天还要军训,今儿个上半夜必须睡觉,农村的年轻人有啥可看的?咱就是山村出来的年轻人,要是城里的年轻人吗兴许还有点儿看头,六十年代的女明星到现在都40多岁了,没劲!他就没把看电影当一回事。
吃完晚饭,姬羽去学校商店花了1角5分钱买了一包金鱼香烟,今天见金班长和郑组长都抽烟,身上带盒烟到时候敬人家一根博个好感,不盼人家照顾多少,至少别厌烦自己,路过大礼堂时却见有高年级的同学在向路过的新生询问有没有电影票转让,2毛钱一张,姬羽乐了,还有这好事?!掏出口袋里的影票毫不犹豫就换了两毛钱,又是好运气,幸亏去买香烟了,买了一包香烟反倒还挣了5分钱,要是没往这边来,直接去了砖厂,就白瞎了4份烧萝卜、炖白菜。
回到宿舍,姬羽把破皮袄和搪瓷缸塞进编织袋,卷成卷用绳子捆紧背上肩,下楼出校门去了砖厂,看到砖厂大门边门都上了锁,叫了看门大爷凭出门证进了砖厂,来到最后排工棚,看到里面空无一人。
姬羽心里了然,这工棚实在太冷了,没有炉子没有火炕,实在没法睡觉,下午金班长漏了一句被子不厚就睡窑上,于是他向砖窑找去,果然在砖窑烟道墙边看到很多人躺在砖地上睡觉,姬羽找了块空地蹲地下用手试了试,地上暖和的很,只要老天爷不下雨下雪刮大风,这里确实是过冬的好去处。
将编织袋铺在地下找了两块砖当枕头,姬羽也躺了下来,身上盖着破皮袄,一会儿工夫,身子下就传上来热度,身上热的要出汗,只得把皮袄往下推,搭在腿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听着嗡嗡的风机运转声,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起来了,起来了,起来干活了!”
姬羽被一阵叫喊声惊醒,起来揉了揉眼睛,适应了黑夜昏暗灯光的环境,见是金班长拿着个闹钟在喊大家,姬羽赶忙爬起来,在人群里找到了郑组长,拿起破皮袄编织袋过去报到:“郑组长,我是姬羽,我过来了。”
“嗯,来了就好,三组的,都起来了吧,起来了跟我去领板车。”
姬羽跟在郑组长身后和大家一起来到成品砖坨台区,已经有人领了板车往回走了,灯光下那个叫蓝灵的秀气女子蒙着红围脖在发放板车,统计人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