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黑刚喘匀气，领着江修晏赶向翠莺楼，又气喘吁吁起来。

不是他身子虚。

实在是江修晏太快。

江修晏却全无感觉。以他如今的境界，哪怕不运转武煞，他的神经反应、肌肉强度，肺活量，以及体力耐力等各个方面，早已远超普通人。

两人靠近了翠莺楼。

只见往昔一入夜便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的翠莺楼，今晚却门可罗雀，周遭听不见莺歌啾啾，楼里也停了靡靡琴声，只有门窗依旧敞开，向四周抛洒橘黄的灯光。

楼下卖弄身姿招引客人的莺燕不见踪影，

老鸨孤零零地站在门口，四下张望，不时暼一眼身后，像是担心身后翠莺楼里扑出什么东西，趁她不注意，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她立身之处光影阑珊。

江修晏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清她脸上浓郁的惶恐。

伴随两人接近。

老鸨四处扫动的目光顿时定住。

紧接着神情扭曲，眼睛鼻子嘴全挤在一起，嗷一声朝江修晏冲来。

青年一激灵。

若非望气钱提示，他差点就要拔出飞鱼刀，把老鸨当作妖魔砍了。

“大人救命，这楼里有鬼，有鬼！”

老鸨惊慌失措地冲到他跟前，伸手抓他衣袖，却被他不准痕迹避了过去。

老鸨抓空，又不甘出丑，便顺势攀上一旁秦老黑的袍子。

屠户正喘着气，冷不防被她揪住，再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邋遢模样，着急忙慌撒开手，“作甚作甚，讲事便讲事，莫要动手动脚，告诉你洒家可不喜老女人！”

“不是啊大人，里面，里面闹鬼，我真真听见有女人在哭！”老鸨尴尬地站在原地，努力描述自己的恐惧，“那声音冷极了，好像是从地府里头传出来的，不单单我听见了，好多姑娘都被吓到了，我……”

见她喋喋不休起来，江修晏打断道：“不必多言，楼里现在还有没有人？”

“有，有人，有几个公子醉了酒，躺在里面，还有些不信事的大爷，好几个姑娘在作陪。”老鸨擦干净涕泪，讪笑道。

江修晏沉眉思忖起来，右手拇指下意识剐蹭刀柄。

没等他想出什么。

正好扈四英领了几队守夜人来援。

英姿飒爽的女捕头跟他打了个招呼，“江捕头，我听弟兄说翠莺楼有人报案专门找你，怕你形单影只不好做事，给你带了些人手来。”

江修晏向她道谢。

扈四英点了十几个守夜人留下，说自己还要带队巡守正北门，带着剩余的守夜人，从青年身旁走过。

她与青年擦肩而过的瞬间。

江修晏听见她耳语一声：“万事小心，这楼有点邪，尤其是上锁的房间。”

等江修晏回过神想要细问时，她已走远。

他皱了皱眉，挥手下令，让守夜人散开把守各个街口。

尔后叫秦老黑与他一同进楼。

老鸨自觉给他俩带路。

甫一踏进门，江修晏并未发现，他怀里青蛇身上闪烁一抹碧绿，微乎其微，昙花一现。

江修晏看着前堂几个坐得东倒西歪的醉汉，手伸回袖里，看似在挠痒，实则是摩挲藏在袖口的望气钱。

但还没等玉币涌出暖流。

一阵森森阴寒不知从何处吹出，直扑在两人身上。

江修晏顿时感觉身周气温骤降。

秦老黑更是狠狠打了两个哆嗦，抖擞着身子喃道：“这翠莺楼里藏了多少冰台石啊，怎冷成这鸟样，冻死洒家啦。”

老鸨奇怪地看着他，“好叫大人清楚，我们翠莺楼可不置冰台石哩，来此的客人大多喝得目酣神醉，更有甚者练房中术，那是浓汗滴雨，气血翻腾，如若置了冰台石，叫寒气冻了心脉，一个不小心马上惊风……那是要出人命的！”

“因此翠莺楼常年温和，想乘凉可让姑娘扇风，楼上开了窗也有晚风。”

秦老黑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马上怒目圆瞪：“好你个老鸨，你在暗讽洒家身骨虚不是？”

“大人错意啦……”老鸨连忙否认。

江修晏被他们闹得头疼，揉揉眉心往里走。

实际上秦老黑身体并不虚。

此地的确有古怪。

在江修晏感知当中，这栋红楼里有一道十分排斥他们的气息。

结合秦老黑在别院所说的话。

江修晏敏锐察觉到，近来翠莺楼所谓的“闹鬼”“鬼哭”，恐怕都是熟人作祟——张小姐的“幽精”。

据望气钱的介绍，张小姐曾被施下“逖听远闻咒”，让人割了舌头，取走三魂之一的“幽精”炼做“山妖古笛”。

笛声蕴藏山妖魔力，一旦响起，张小姐尸身就会失去理智。

江修晏原以为张小姐的“幽精”被炼作古笛，从此消逝。

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张小姐的“幽精”没有消失，而是被山妖古笛束缚，成为类似地缚灵的存在，只能在此徘徊游荡。

换而言之。

“山妖古笛”就在这崔莹楼里！

而山妖古笛在，便意味着翠莺楼里也许藏有幕后黑手一方的人。

江修晏暗自警惕起来，右手不再远离刀柄，左手紧握玉币，见人则摩挲玉币外表，人离开就搓弄方孔。

望气钱，藏天方地圆，触圆可合地气，观人之五气，乃至四景八部二十四神；触方孔可汲天道，望妖魔鬼怪三灾，以及一切非常世之气。

一路看过来。

果然，无论是往来的醉汉、文人骚客，还是胆大贪钱仍留在雅间里作陪的歌姬、莺燕，身上都缭绕着淡淡阴气，如同扑进水泥粉里打了滚，发丝、衣领、腋下、腹背，都粘着丝丝缕缕的灰雾。

严重者如几个醉汉，常言道“醉神难防小鬼”，人喝醉后气血紊乱，精气神逃闪，除非有大勇猛者，或心怀坦然正气之人，一般醉汉酒鬼，很容易被阴气渔侵身上的三把阳火，导致阴邪入体，或者被鬼遮眼，或者霉运缠身，大病一场。

那几个醉汉就是阴气入体太甚。

以至于黑云压命宫，青光杀眉心，发梢飘黄枯萎，耳垂全无光泽，肤色暗淡，眼瞳散神、如同进了沙子般不停眨动。

这是五衰相现了。

传说天人有大五衰相、小五衰相，一旦天人福报散尽，就会出现“天人五衰”，最终从天界堕落，进入恶道轮回。

不仅是五衰相，那几个醉汉身上的二十四景神也逃得无影无踪。

特别是居于大脑的聪明神“觉元子”、项髓神“灵盖护”、肺神“灵素生”，三道景神位本应色白如玉，净胜天乳，现在却一片漆黑。

江修晏目送他们被歌姬扶上二楼，摇了摇头。

现在嘴里还能嘟哝些峥嵘岁月。

倘若不及时拔除阴气，用不了几天家里就该准备后事了。

不过五衰之相如此严重。

即便拔除阴气，恐怕也要病去半条命。

而这一切，显然与山妖古笛脱不了干系。

秦老黑终于发现自家上司走远了，连忙拖着老鸨凑过去。

“闹完了？”江修晏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

“没，没闹，我只是与这老婆娘论明我膂力过人、气血如龙，实在是她这劳什子翠莺楼有问题。”

江修晏让他守在楼下，继而看向老鸨：“去守夜署报案的歌姬在哪？”

老鸨支吾道：“那，那姑娘受惊，身体不大安适，早早被我遣去医馆了。”

江修晏移开目光，右手将飞鱼刀敲得“哐啷”作响。

“守夜署上尊天听，下司地命，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若有作乱者，皆当由守夜人斩之。”

“那歌姬做得不错，我不希望她因此事，少了一根汗毛。”

“是，老婆子保证，那姑娘好好的……”

受青年震慑，老鸨老实了许多。

跟在江修晏身后，有问必答，无微不至。

“你们翠莺楼最近有没有接待过比较陌生、奇怪的客人？”

“来翠莺楼的，不论是好吟诗作词的儒公子，还是行走江湖、想春宵一夜的江湖人，多数是有些稀奇癖好的，人来人往，哪能不陌生？”

她领着青年来到闹鬼的雅间，跟他喋喋不休，说翠莺楼近来并未命案，翠莺楼给女孩们、歌姬们的待遇也不错，从没逼迫，或者蛮横对待楼中女子，她知道堕身风尘者皆是苦命人，她能帮的便帮了，怎么翠莺楼还闹得如此厉害？

或者是外来的鬼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