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神问礼,再拜江父,江水父母,赠我衣食,衣暖食饱,再拜江母,江母谁遣?慈赞湘神!”
“江神问礼,湘江之渎,万水衔系,千山结衣,沧桑蹉跎,吾神吾归,龙游入海,归流为怀!”
“江神问礼,谁家彩衣……”
白潮村,江口。
这里原先是个小码头,如今石质的河桩上缠满红色绫带,镇在江口的两只石狮身上也密密麻麻绑了十数条,眼部被两条深红布匹遮住,乍一看仿佛浑身血迹,比起镇压邪祟的神兽,更像助纣为虐、择人而噬的凶煞。
江面扬风,将绫带吹得猎猎作响。
码头的渔舟全被清空了。
唯有一个身着纯黑祭服的老者站在毗邻江水的石墩上,手捧帛书,一字一句诵着祀江神的祭文,声音高昂且呕哑。
石狮拦眼,祭文远传。
江水苍苍随风拍案,哗啦声中似乎有冤魂哭啸,浊浪如鬼手翻涌,石墩底下的水域黑魆魆一片,不知是泥沙聚埃,还是江底的溺死鬼受水浪渊集。
老头看起来行将就木,声音却越读越高亢,如泣如诉,直入云霄,宛如真正打动了江神,使四方云气聚拢此地。
天阴地惨。
终于在一声江水的咆哮中,祭文到达尾声。
“吾白潮村六十二户一百三十二口人,共殖牲畜不计,今于甲酉年甲戍月甲子日,奉童儿女一对,兼大工三牲,狮头闭目,宗祠敞门,万事俱备。
信徒白关柊,谨表白潮村上下——
门悬牖挂红绫迎湘江主神来!
门悬牖挂红绫迎湘江主神来!
门悬牖挂红绫迎湘江主神来!”
凄声在江岸传响,哀转不绝。
轰隆——
江浪翻得越发汹涌,天阴得愈发可怕。
原本只有微微波纹的江面变得浑浊起来,恶浪衔天,浊水共阴天一色。
轰隆——
雷也跟着响起来,仿佛在响应湘江的浪潮。
“呜!”
岸上有人吹响了牛角号。
老头一把扔开帛书,躬身跪了下去,“咚咚”磕了数个响头。
再度抬起头时,他额头上已血迹斑斑。
“湘江主神已至!”
“供轿上岸,迎陪神童子,奉神童女!”
一声凄厉长啸。
岸边突然响起锣鼓声,鼓吹喧阗,好不热闹。
有人燃起爆竹,“噼里啪啦”的响声中,烟霭漫向云霄,与不知何时涌现的江雾融汇。
烟雾里人影错错,为了祭祀江神,白潮村每户人家都杀鸡宰猪,把村子蓄养多年的家畜全杀了,各种牲畜的头颅堆在地上,几乎垒成土丘,腥臭的血淌进江水,泛起狂澜的湘江本就恶浊,而今泥沙混血,更如地狱变现。
“梧丘之魂,鹄亭之鬼,悉来朝拜吾神,神鬼人三常相安,吾神吾敬,祭吾血亲,吾血溶江,江神永佑!”
“呜!“
又一声牛角号响彻长空。
八个壮汉踩着爆竹燃剩的残渣,每四个人抬着一只红轿,步伐沉重,一步一步接近江边。
“先拜湘江神!”
八位汉子放下轿子,跪在地上开始磕头。
“提轿!”
“送童子童女入江!”
八张面容各异的脸庞,不约而同显出一抹麻木。
无悲无喜。
江水淹没他们脚踝,莫名冰冷刺骨。
抬着轿走向深水区。
两只轿子摇摇晃晃,里边的孩童还以为抬轿汉子与他们玩耍,“咯吱咯吱”笑了起来。
女童掀起帘子,往外瞧了一眼。
“哇,好浑浊的水!”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抬着她和弟弟走进湘江呢?
爹娘说过,轿子只有达官贵人,或受人迎娶的大姐姐才能坐。
为什么她和弟弟要一起坐在轿子里?
难道她和弟弟都要嫁人了吗?
女童不理解。
江面的风冷极了,吹进轿子,冻得她打了好几个喷嚏。
她赶忙放下帘子。
紧跟着便发觉,脚踝也是刺骨的冷。
“有水,有水!”
女童刚想喊,却听见弟弟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连忙跟着一起求救:“叔叔,轿子进水了,快放我们下来吧!”
话音刚落。
“扑通。”
像是有人跌进了水里。
“叔叔?”
女童不知所措,掀开帘子,只看见氤氲的江雾,雾气不知何时弥漫到江边,把两只轿子笼罩在内。
轿子的窗极小,像是怕轿里的人逃跑,只有女童脑袋那么大。
“有人吗?”
女童伸出头,左看右顾,心里有些害怕。
她缩头,想走下轿子,伸手一推,门帘纹丝不动。
轿门似乎被钉死了?!
“有人吗,救命!开门!”
她焦急起来,开始砸门帘。
“咚咚咚……”
敲击声如鼓点,仿佛响在她心底。
江水不知从哪里渗进来,越深越多,已经淹没她的膝盖。
究竟是怎么了?
周围的叔叔都去哪了?
弟弟的声音也消失好久……
貌似从那声“扑通”响起开始,周围就静悄悄的。
人都消失了吗?
女童抿着嘴,一边提起湿了半截的衣裳,一边耳朵贴在轿子上,试图探听外面的声音。
起先只有江水“哗啦啦”的声音。
渐渐的,她听到四面八方水花飞溅,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下水了。
身旁有抬轿人被惊醒,“唰唰”拨着江水,胡乱喊着什么。
“叔叔,快放我出去……”
女童掀开帘子,四下张望,却没看见任何东西,轿外的人压根没听她说话,只是不断嚎叫着,叫声异常凄厉。
她无奈,又把耳朵附上轿子,想听他在说什么。
听了一会她才从凌乱的拨水中,分辨出重复出现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