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医师连忙用手比划:《十三神针秘籍》玄妙非常,我资质平庸,参悟不够。昨日傍晚有一病例,病情错综复杂,我不敢轻易诊断,借故拖延了时日。今日傍晚病人还会来,特来寻小师傅!请求小师傅出手!哑巴医师急的团团转,手忙脚乱地比划完便朝“小师傅”——年仅十四岁的惜言跪下叩头。
“哎,别别别,快起来!起来说话,我不怪你便是!”惜言上前两步将哑巴医师扶起,二人在茶几附近坐下了谈话。
哑巴医师坐直了身子,继续比划:昨日,……
“竟是如此吗……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容我独处、静思片刻。”
哑巴、瑶夜、药铺伙计们都着急万分,但既然是这位“鬼十三”先生吩咐的,自是有她的考量,既然众人都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好照办,纷纷退出了内堂、关上房门。
见房门关上了,屋内昏暗,少量灰白光线透过纸糊的窗棂洒落在地面上,光线里清晰可见跃动飘散的尘埃。并未点灯,青铜雕花香炉内仅燃了几盏自制盘香,青烟袅袅,淡淡松茸竹枝檀木香萦绕在鼻尖,清甜活泼,一分火气裹挟两分地木之气,而后是不容忽视的七分冷冽水气,似有若无,经久不息。坐在红木椅上的惜言,习惯性地以左手食指指尖轻敲桌案,右手摩挲着茶杯在手中轻轻晃着,垂眸,斜睨着茶汤里来回漂浮的嫩芽,陷入了沉思:
“等会前来求医的是李常氏,据其女李馨儿所述,李常氏此次发病症状与其外祖常康生前相似。常康当年不治身亡,现下想救治李常氏,需先了解常康病因。那常康,发病于伤寒却卒于心疾,虽说与庸医乱开方子脱不了干系,但死因究竟为何?我是救,还是不救呢……”
回想方才哑巴医师告知自己的有关常康的发病症状,惜言根据识海里面回忆起的《伤寒内息五行论》,分析起了病因:
常康在世时,于附近矿场做工,日日下矿掘金,肺腑吸入大量有毒尘埃,久咳未治,久之肺腑伤透,引发肺痨之症,肺气耗尽,肺腑借肝气来救,肝气耗损。
他平日里无甚消遣,最是馋酒,且嗜酒如命。久咳难受,想借热酒压下咳嗽,便每日下工后去酒肆打酒喝,通常喝到丑时,迷了眼晃了神才肯歇下。长此以往,肝气耗尽,肝气借脾胃之气来补,脾胃之气耗损。
某次收工之时淋了雨,常康因劳累过度、体弱感染了风寒。风寒之症不宜饮酒,让妻子煮了姜汤饮下,用了刮痧疗法却刮不出红痕?三伏天盖棉被仍觉冷,咳嗽难受,无奈之下只好寻了就近医馆诊治。
吃了医师开的药,身子骨好了大半,以为无碍?酒瘾上来了便瞒着妻子躲进柴房偷酒喝。酒劲上来,发了大量热汗,觉着胸闷难受,柴房不通风,便跑去屋外吹冷风,是夜突然病倒。
忽冷忽热,高烧,大量发汗,口苦咽干,嗓子疼痛,又咳嗽不止,心烦气躁,食欲不振。家里找了剩下的风寒药吃,却反加重了病情?久咳不愈,吃风寒药无用,继续咳,肺腑破损,咳血、胸肋疼痛。见状,常康才察觉自己病重,饮食变少,甚至不食,脾胃之气耗尽,脾胃之气借肾气来补,肾气耗损。
情绪低落,终日卧榻不动弹,饮水少,日渐消瘦。后无尿,排不了毒,肾气衰竭,直至耗尽,借心火之气来补,心火之气耗损。
心火之气弱,受不得稍大些的情绪起伏。常康病重,家人胡乱寻了庸医来治,庸医粗略查验了常康舌苔和外表体征,便断定常康患有心疾、痨病、胃病、筋骨病、失眠之症,乱开一通治疗心弱、咳嗽、健胃、镇痛、安神的药方,还不让常康多饮水,饮水多了会减弱药效。
常康病症复杂,庸医此举,哪里有病症便治哪里,没有查到病根,压根治不了。服下庸医开的药,病情加剧恶化,常康情绪激动,一气之下、口吐黑血,急火攻心。
但怪就怪在,庸医药方竟能麻痹神经,使人面色安详?常康吐完黑血后,七窍出血,全身发癫似的抽搐、含笑而终,全身皮肤皴裂,肌肉萎缩,最终如一具贴了皮的枯骨,死状极其惨烈,与那些被女魃害死之人极为相像。
街坊都说常康死不瞑目,化身成痨病鬼害人,其恶报由子孙来承受。说也奇怪,常氏子孙后代,代代死于痨病。
再说常康之女李常氏,有祖传的痨病。待嫁年岁,乡里无人敢做媒,只好远嫁外乡。其夫是个病秧子,在与李常氏共育了一女后不久便英年早逝。李常氏只身一人,在外乡无六亲可靠,便给锦绣坊做工、织布养家,像那种接了官贵交办的急差、熬夜通宵赶工织布是再寻常不过的事。长此以往,肝气衰竭,肝气借脾胃之气来补,脾胃之气耗损。
因要养育女儿,李常氏省吃俭用,将省下的工钱给女儿买她爱吃的鸡腿,给女儿长身体补充营养,而她自己却在角落里吃糠咽菜。长此以往,李常氏体质大不如前,脾胃之气逐渐耗尽,引肾气来补,肾气耗损,饮水变少,不排毒,肾气耗尽,一朝病倒。由于肾气耗尽,引心火之气来补,心火之气耗损,不可情绪大起大落。其女李馨儿也是乖巧懂事,自从母亲病倒后,便衣不解带地照顾在母亲身侧。
李常氏缠绵卧榻之际,咳嗽不止,连翻身拿床案上的水碗都费劲,待其女李馨儿又寻了一位医师回来发现时,李常氏的侧边脆弱皮肤已蹭掉了一层皮,李馨儿伸出小手想将母亲蹭掉皮的地方捂住,又怕弄疼了母亲,几次伸出了手却悬在半空,握紧,松开,再握紧,最后放弃了,跪在病榻边上,将稚嫩的小脸埋进母亲的臂弯痛哭……
查验完李常氏病情后,医师自认技穷,无力救治,给李馨儿指了一条路:“据此十里地外的‘淀城’内有个‘青街’,街上有个药铺名为‘济世堂’,内有一位神医,名唤‘鬼十三’,此人擅使‘十三神针’,专治疑难病症,去请她来,你母亲或许还有救。”
想起了传闻的祖父的死状,李馨儿不忍心母亲李常氏踏上先人老路,便走了十里地来“济世堂”求医,鞋都磨破了。但昨日自己不在药铺内,只有师承了《十三神针秘籍》的哑巴医师在药铺内接待了她。哑巴医师第一次碰见这种身患多个病症的,无从下手,说要通知云游在外的师傅“鬼十三”,让李馨儿次日傍晚再来,于是她先回家照顾母亲,今日再来赴约。
思及此,惜言心下有了头绪。
(开门,迎客)
“李姑娘,我不是医师,只是略懂医术,碰巧救治了一位病人,是世人谬赞了。我就一闲来无事游历天下,编编书、写写故事的,本职并非治病救人。我这人吧闲散惯了,修的是出世道,本不想救人,以免沾了因果。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便掺了这份因果吧。”
李馨儿激动得泪眼汪汪,手足无措,作势欲朝惜言下跪,被惜言上前两步扶起;
“我要带上哑巴,他才是医师,针法准,我不行。”
“好,好,都听你的,神医姐姐!”
“别叫神医,叫我惜言就好,带路吧。”
“好的!惜言神医姐姐!”
“……”
来到李常氏的家,惜言查探一番李常氏的病症、把完脉后,与自己先前猜测不谋而合。吩咐哑巴医师下针,封住其心脉两处大穴位,让瑶夜运功逼其肾脏内积压的毒素至大小肠内,再开几幅清淤排泄、护心养胃的药物,嘱咐李馨儿:“三碗水熬成一碗水,一日两顿,随餐服下,前十日饮食清淡些,后十日适当进补,不到一月,药到病除后还需好生调理观察才是。”
看到李常氏身侧外商,惜言从怀中掏出了羽族自制的芙蓉膏递给李馨儿:
“这是芙蓉膏,每日早晚涂于患处,可生肌除疤。”
双手捧着还带有惜言温热体温的瓷白药瓶,李馨儿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神医姐姐的大恩大德,馨儿没齿难忘!等馨儿长大了,定报神医姐姐救母之恩!”跪下,郑重朝惜言磕了三个响头。
惜言这次并未阻拦,等李馨儿拜完,摆摆手,虚扶起她,
“可以了,起来吧。”
却用眼角余光看向自己身后,朝虚空某处低语了一句:
“都看到了吧?现在,你可以安心去了。”
“多谢。”
一阵风过,柴门轻微晃了晃。
“痨病鬼常康,纵使作恶多端,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家人啊……”
救治完李常氏,圆了痨病鬼常康的心愿,在回去的路上,惜言碰见了一位“老朋友”:
“好久不见,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