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从一位耄耋老人的口中,听到“悔”这个字。
“你…你怎样…怎样恨我都行,我不值得…原谅…”奶奶继续她沙哑的声音努力地说,“你恨你爸…也好…他该恨!如果有一天…你妈想…想离婚…那…就离,以后你不养…他,不理他…都行……我…我只求你…”她的喘气声越来越来,我觉得不太好,摁响了床头的呼叫铃声,奶奶摁住我手:“没事…我还能…挺…这都是…都是报应!蔺蔺…”
我第一次听到她喊我的名字,以前我想过,她要是愿意叫我的名字,我应该会很开心,然后甜甜地回她一声“奶奶”,可现在…
“蔺蔺…我…我只求你,你能…你能认这个爸,无论他…做了什么…你还…愿意…认他…叫他一声…奶奶求你…”她声泪俱下,脸整个贴在我的手上,我想,她这一辈子都没求过人吧,如今为了她儿子却如此卑微地恳求。可是为什么呢?那时的我想不通她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她的二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亵渎。
我变了一下姿势,老侧着一边身子躺胳膊都僵了。现在想想,难道奶奶是深知这个二儿子的德行,预感到成兴民不会做什么好事,提前打个预防针?可总觉得那里不对,我陷入深度思考,前世在职场浸染了那么久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回想着奶奶跟我说那些话时的神情,越想越觉得她是知道了成兴民的什么事,一些让我永远不能原谅成兴民的事,她还提到了蔺女士,思想那么传统的老太太主动提起“离婚”二字,是有什么事能促成蔺女士和成兴民离婚吗?如果真的有,那会是什么事呢?我又回想了一下前世,想让他们俩离婚从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蔺女士都是口头上逞强,从没有实际行动,虽然事一件比一件闹心,但没有任何一件能让蔺女士认为会影响他俩离婚的程度。会是什么事啊?我好奇死了,老太太有什么秘密呢?
啊~先不想,这一世我要有本事自会把所有该找的都找出来,这才重生第一天,我脑细胞都快死光了。
我是在大学军训第二天收到奶奶去世的消息的,等我又是坐火车又是转大巴赶回老家时,奶奶都快要下葬了。成兴民三兄弟哭的,比在爷爷葬礼上汹涌多了;我跪在灵堂前,眼泪掉不出一滴,开学前见那一面是最后一面,她跟我说“悔”,但那是她的悔,我的内心除了当时有些波动再无泛起涟漪。
我听到有人说:“风水不好啊,一年没过完家里俩老人儿都走了…”另有人反驳:“诶,这跟风水有什么关系,老爷子是在睡梦中走的,寿终正寝,老太太身体本来就不好,老爷子一去世打击又大,挺了半年就随老爷子去了…”还有人八卦:“不是说老太太这病有的治最后却不治了么,是老太太自己不想治还是那几个儿子不治?”立马有人接话过来:“害,这谁能说得准,老太太也那么大岁数了,咱自己心里有个数得了,你看这葬礼排场这么大,人家想展现孝心给我们看就收着呗!”……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成兴民他们哀嚎的哭声,门外鸣奏的哀乐,还有隔壁大伯院子里霹雳乓啷的炒菜声,奶奶的葬礼,真是热闹。
蔺青梅把我拉到一边,劝我多安慰安慰成兴民,他这一年没了爸也没了妈,他得多不好受…我翻了个白眼儿:“你是他的枕边人,这不你该做的事吗?他那么不待见我,我俩关系那样,你怎么想的让我去安慰他?”
她坚持着:“这不正是缓和你俩关系的机会吗!”
“缓和?你别太自信了,我俩能不恶化就是好的了…”我没好气的说。
“都是亲父女,哪有隔夜仇,你爸没了父母,他只有我们了!”蔺青梅恨铁不成钢地说。
“他还有兄弟姐妹,而且,他对他们比对我们亲,那是他亲哥亲姐亲弟,爷爷奶奶走了,他只会对他们更好,有求必应呢!他对他侄儿都比亲闺女好,我们算个屁啊!”我甩开她的手,借口上厕所。
刚走出堂屋门,又被大姑拉到厨房的角落,她递给我一个布包,里面有两千块钱和一个破旧的银镯子。大姑说,这是奶奶临走前托她交给我的,奶奶没什么积蓄,这两千块钱还是前两年攒的土地补贴,银镯子是爷爷的奶奶留给她这个孙媳妇的,是个老物件。奶奶是童养媳,比爷爷大四岁,这个镯子是当传家宝留的,很多年大伯母和婶婶都惦记这个镯子,不值钱但有象征,曾经我也听蔺青梅念叨过,不知道会给哪个儿媳妇…没想到奶奶留给了我,我下意识拒绝,不想要这东西,大姑执意塞到我手里,告诫我不要让别人知道,成兴言和蔺青梅都不能知道,这是奶奶拼着最后一口气的叮嘱,钱不多,镯子也就是个念想,权当这些年奶奶对我愧疚的补偿,让我好好收好。大姑又说,不用担心他们会惦记,要是问起来,就说在她那儿。
确实有人惦记那镯子啊,婶婶李美贤把奶奶的屋子都翻了底朝天,也没找着她想要的东西,还是大姑主动说,早几年前奶奶就把镯子给了大姑,她是长女,有这个资格。
想到这里,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布包我拿回来后就被我放在了一本书的夹层里,那本书是我专门用来攒小零钱的,中间被我挖了一个洞,从外表看与常书无异。蔺女士虽然很爱打扫我的房间但她从来不动我的书架,东西应该还在!
我迅速找到那本书满怀期待的打开,果然!布包还在!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卷钱和一个镯子,钱不多不少两千块,没什么特别的,有就花呗;倒是这个镯子,从到我手我就没认真看过,上一世我在干嘛?怎么能把这忘了呢?!我仔细看着这个镯子,样式是很老旧,宽面南瓜头,适合年长一些的女性佩戴,花纹是真的精美,工艺是真的精致,虽说是宽面镯,但纂刻着牡丹花莲枝纹也是功夫活儿,这得纯纯手工啊。爷爷的祖辈的年代,皇帝还选着秀呢吧,这不是老物件,这是老古董啊!我按下内心的激动,骂上一世的自己,十八岁得的这个镯子,二十七岁死,中间这么多年我愣是没想起来过?!还好还好,这不重生了吗,该是我的该是我的~怪不得奶奶这几个儿媳妇都惦记这个镯子,这就是换成钱也不少吧,更别说收藏价值。这上面是牡丹纹,牡丹,搁封建社会那是普通人家能用的起的,这别是宫门王府的东西吧!怎么着,成家祖上还是高门贵户?我拿着镯子翻来覆去的看,每个细节都不放过,思维发散,脑洞大开:奶奶别是什么隐秘家族门派的传人吧?只允许隔辈传?她以前那么对我是对传人的考验?到我这儿是第几代?这个镯子是开启什么宝藏的秘密钥匙?会不会突然有一个或一群黑衣人蹦出来跪地管我叫“主人”?
停!小说看多了…
这只是个不那么普通的古董银镯子,奶奶既给了我,我就好好收着,但心里又开始思考那个问题。大姑说这是奶奶对我心中有愧留给我的,我不认为她对我的愧疚来自于那么多年的苛待,那样的虐待,要愧早愧了。细说起来,她对我态度的转变从爷爷去世时就开始了,只是那时我觉得她在做样子给外人看,没太信。她对我的愧疚肯定还是跟成兴民有关,她是成兴民的母亲,她那样恳求我只会为她的儿女。成兴民啊成兴民,你到底做了什么天大的事让你的母亲为你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