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引十六岁那年,父亲无意中卷入了一桩他们根本没有资格参于的江湖纷争。
那日,他亲眼看见其父被仇敌杀死在面前。若非后来的恩师四海道人及时赶到,恐怕他也无法逃出生天。
尽管金引当时已经过了修炼“自成门”绝学“一花一世界”的合适年龄。但四海道人在得知他的身世之后,还是沉默良久,感慨了一声“世代忠烈啊!”
随即便将他收入门墙,悉心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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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乃是少数几种江湖上能够流传至今的顶尖内功之一。语出《华严经》,原本是禅宗功夫,后传入道门衍化至今。
此功同时兼修识海神念和丹田内力,有包罗阴阳万象于一体之能。
修炼有成后,身体内自成一方世界。与人交手时,如同以举世之力对战个人,气息源源不绝、沛然莫御。除此之外,修炼者还能长时间闭气、辟谷。至于不畏毒蛊、寒暑莫侵的功效,更不必说。
待练至“自成世界”的境地后,外人当然无法窥见修行者体内乾坤,但本人只要略一存念,便能进入自身形成的天地之间。
至于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风光风景,就全看修行者的人格心性如何了。
金引拜入“自成门”时,早已年逾十四,错过了最好的修炼时机。但胜在他颇有百折不回的毅力,行走坐卧皆是“念兹在兹”,又确实天赋绝佳,终于在三十二岁时大成,步入“自成世界”之境。
因其心性沉稳、性格坚毅,又兼智奇谋险、胸有沟壑,所以他体内世界的风光以“山峦”见长。外在表现就是双手宽大,拳掌力道惊人,自肩以下双臂皆是钢筋铁骨一般,有劈金裂石之能。
金引这代共有嫡传师兄弟三人,大师兄入门年久,早已随师出家为道自不必说。
他还有一位师弟,堪称惊才绝艳。当年刚刚二十岁出头时,便已经达到了“自成世界”之境。
算下来,金引倒是他们这代最后一个成就功夫的嫡传弟子。
自从弟子们都功夫圆满之后,恩师四海道人已经年过百岁。自觉时日无多,于是挥别了三个徒弟,执意西去昆仑山隐居闭关。
三人苦苦哀求,想要跟随尽孝,都被斥退。诀别时留下法偈——数年之间,自己或者随意羽化或者另有造化。又严令他们,日后除非有大机缘来临,否则决不准前往昆仑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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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引虽然并非生于京城,但是祖宅尚在。待到师父飘然而去之后,他听从母命,返京整顿旧业。
没过多久,母亲查出身患绝症,为了宽慰其心,金引只得匆匆忙忙地结婚成家。事虽草草,但婚后却夫妻相得,十分恩爱。女儿出生后不久,他的母亲也与世长辞。
适逢本地前任监管人年事已高,又刚巧和他大师兄川中子相交莫逆。于是在川中子的极力引荐劝说之下,他便接手了京城一带的监管之位。
金引为人外圆内方、智勇兼备,又极其善于体察人心。这些年来,不但在行使监管职责时毫无纰漏,亦和多位奇人异士结成了生死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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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行车一路通畅。不知不觉间,前方灯火璀璨,市区已近。
在京城和周边的郊县之中,除去大东写字楼六层那个日常用来接人待物的办公室之外,金引还有七个可以供他落脚的地方——其中至少有两处具备了国际顶级“安全屋”的水准。
这一切并非是他过份谨慎。毕竟,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监管者一职都堪称“高危职业”。这些年来,为了家人和自己的安全,他着实花费了不少心思。
虽说自己远远不止“狡兔三窟”,金引却心知肚明,在他们的世界里,唯有功夫道行才是真正的保障。
可惜这些年来,他的修行陷入了瓶颈,长时间停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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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修行——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之后,回头若再能看见自己,才称得上圆满。
唯有明悟体外的大千世界,才能完善体内的方寸世界。
因此“自成门”传人弟子修炼功夫时,一向最重游历。
金引当年学艺时,或跟随师父、或跟随师兄,十数年间几乎踏遍了神州大地。即使遥远如疆区、雪区亦曾徒步前往。
可惜自从接手京城监管人之责后,俗务缠身、案牍劳形。鲜有时间再能进行每次往来至少数月之久的游历修行。
五年前,他进入了漫长的瓶颈期。除了一些外功类的拳棍刀剑练得日益精熟之外,核心功夫已经很久未能再有寸进。
或许正应了大诗人刘禹锡勇于自嘲的千古名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这晚,他和两位风华正茂的少年高手彻夜把酒言欢,竟然隐隐约约觉得心头悸动,似乎有一层窗户纸要被捅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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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就要进入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街道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金引略加思索,把车开向自己位于南城老区的旧宅。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那里,但安排了保洁人员每周定期前往打扫和通风。屋子里的摆设布置,也一如母亲当年在世时的模样。
熟练地从大门边的墙缝中摸出钥匙,金引打开挂锁。穿过狭小的院子,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正屋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个相框。里面夹着几张照片,既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大都已经微微泛黄。
凝视了一会父母那时还年轻的面孔,淡淡的惆怅之情再次爬满他心间。
东方开始泛白,虽然身处室内,但金引还是能够感受到天地间的阴阳转换、气机牵引。于是静心入定,神念内视,顷刻间便飞翔遨游在自己的“方寸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