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尚琪失踪了,在高考的8天前的一个晚上。她的母亲发现这一事实时已经是她找不到尚琪19个小时之后了,在收到消息后父亲匆忙搭火车再换乘三轮赶回L市,他的秘书大吃一惊——这位稳重的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当时他们不知道的是,同时被发现失踪的还有尚琪的同班同学于想——但这是因为早读没来后,老师联系他那常年因病卧床的母亲才得知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她的父母,毕尚尊和蒲任升迅速报了警,并给为数不多的几个亲戚朋友打去电话询问有关尚琪的下落。任升泣不成声,不断抱怨着自己早晨发现尚琪消失时没有太在意她去了哪,毕竟那时她的腿骨折还没完好,每天还要在家复习巨量功课,压力大出去散散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她没跟父母说,也没有拿手机。尚尊刚赶回家时是凌晨——他上午就收到消息从而往家赶了。他满头大汗,疲惫不堪,头发乱蓬蓬的,神情麻木又透露着恐惧,本来很威严正直的脸现在像是个流浪汉,像是刚做了一场很久的噩梦。西装和西裤也因为租了辆破三轮而赶回家的原因全是污泥污水。他一回到家就不断安慰妻子,并打给警局询问调查情况。任升在他回来之前只是忧愁与焦虑,但丈夫一回来这些情感立刻爆发,转变为痛苦与自悔,导致无法清醒思考。但这都是丈夫可以理解并接受的。
“尚尊……尚琪……不会有事的吧?……那么安分守己的孩子……那么可爱与善良……要是有人……把她……啊呜呜……”任升抽泣着,满脸都是鼻涕与泪水,表情因为悲伤而极度扭曲。她的哭喊甚至让周围邻居都来门口看。
“警局说没线索,”尚尊往沙发上一摊,有气无力,眼睛眯成缝看着妻子。他太疲惫了,中年是如此的无力,“监控都调查了,从你找不见她那个时候前前后后好几天的都查了,连她的影子也没有。亲戚朋友?……咱俩不都在上午问了他们好几遍了吗,什么也不知道……”
“那她会去哪呢?”任升缓了缓,稍微稳定住情绪,“如果被什么人绑架了,或者失足落河什么的……她的腿虽然没完全好,但是走路还是可以的,但她防范意识那么强,而且还是大白天,她也不喜欢去人少的地方……还有七八天就高考了,她对学业和前途一向极度重视,成绩在学校算得上顶尖……嗯,上次给你发了她模拟考又是第一名的照片。这么优秀,上进的孩子出了事可怎么办啊?是因为压力太大吗?不会要想不开吧?尚尊,咱俩也没逼她多紧吧?那么自律的孩子……要是丢了……我的心肝啊……啊哼呜呜……尚尊!你女儿丢了!还在睡觉!”
尚尊敌不过眼皮的力量和疲倦的强大,在沙发上睡了过去。任升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在丈夫的旁边自言自语,尽是些自责与后悔。邻居们在门口看了会,也表示同情,慢慢地就散开了。最终任升也扛不住困意,准备上床睡觉了。
就睡一会,明天早上再去一些地方找她……不会去哪的……那么省心的孩子……她不是很乖的吗?那么聪明与强大的天赋,简直是个千年难遇的神童,从小就展现出了绝佳的智力与学习能力,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没有再要一个孩子……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啊,父亲有权,母亲有钱,有什么她以后得不到的呢?就算有阻碍,那也会被轻易化解……路都给她铺好了,她的父亲作为市高官要给她框定一条平稳的、有发展空间的广阔大道。虽然她可能不是很想以后从政,但没有办法,除了这条路,没有别的很好的机会去让她走得更高,如果不往高处走,这些天赋与努力,这些世世辈辈的奋斗,都将毫无意义……如果她不愿意呢……?如果……她不喜欢……这些……未来……她将来的那些生活……
……
“我说,你能不能别漫不经心的?”任升坐在副驾驶说,她还在吃着刚做的煎饼果子,左手拿着的豆浆因为车颠簸了一下而撒了一裤子。
车在乡间小路里行驶,很窄又很陡,尚尊一直在集中注意,这地方还是土路呢。
“我才睡了四个小时!”尚尊说,他的眼睛更红肿了,看上去比昨天还要疲惫,但表情和神态没那么不堪了,好歹有些个领导的样子与尊严,“这段路很不好走,这也是通往T村最快的路了,十多年前这个路就这样破,也根本没把修这条路放进计划……这我也做不了主呀!T村靠海,属于是省份最偏僻的地方,四面,噢,三面都是未开发的山地与森林……我爸就是这里人,我也是在这里出生的,但很快就和家人搬走了,去了L市,我在那里读完了中学与高中。T村真的是个不错的旅游景点,环境适宜,还有很多古代建筑……”
“别说这些没用的!”任升喊,她情绪又开始激动了,怒气与怨言似乎准备爆发,“要是咱们到那了之后尚琪不在那,真的一切就完了!而且,你爹是年龄大了吗?她都到他那五个小时之后他醒来才想起来给咱们打电话!天哪,真的希望她只是想去见见她没见过的爷爷……”
离T村还很远,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尚尊比较怕妻子,一是他有些妻管严——尽管他是这个家无可撼动的顶梁柱。但还有个原因是,他后悔自己没有怎么陪家人,自从结婚,他每个月都不一定能回一次家,国年甚至只在家呆两三天,他清楚孩子和妻子缺少自己的陪伴——这也是他们只要一个孩子的原因之一。他每天都在质疑自己的做法到底对不对,开会时质疑,办公时质疑,吃饭时也在质疑。他一直用自己工作的无可取代性与责任感去抵消这份对家人的疏忽。他总是想:“我的工作是为了人民,老百姓,这是神圣的工作,我的努力与认真可能间接决定他们的命运,这是我实现价值与发挥责任感的最好机会……但家人呢?我当然爱他们,他们一样的重要……但两者是无法同时拥有的,我既不能看着家人受苦受累,也不能忍受百姓得不到幸福,这份工作就是这样吗?这是我最应该获得的从童年就开始努力爬上的职位吗?还是说是我自己选择走上了这条难以抉择的路?”但疲惫与忙活经常填满他的大脑,他从开始在这工作就很少想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