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明弘他不曾有子嗣,生活又不胡乱花销。这‘利’字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所追求的,剩下的,无非就是‘名’了。”
“名?”安陵雪疑惑道。
“从龙之功、封侯之望、朝堂宰执……随便怎么说,这大概就是军师要追求的‘名’。”
安陵雪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
“唉!伊明弘他当初跟着你爹,想来是没有这份心气的。但梁殷连番剧变,对你来说,是悲恸加身、血仇待报。对他来说,则是另一番感受。”
“梁殷国主不明,他所效力的恩主,又遭逢不测。他的境遇,本该前途未卜才对。机缘巧合之下,雪儿你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气势,让他眼前一亮。更随着几场大战的胜利落幕,我想军师心底该是升起了辅佐你登上梁殷大位的想法。”
“登上梁殷大位?可是……,可是我从未有此想法,。”安陵雪目瞪口呆。
“军师他必然也明白你心中没这想法。故而他默不作声,慢慢推动着你往前走呢。你现在细想一下,他的所作所为,是否都是在为挑战梁殷积蓄着力量?甚至有时不惜违背你的意愿。”
安陵雪低头想了一会,还真可能是如此。于是安陵雪哭笑不得地出声道:“可我现在只想为我父亲报仇啊!”
“为了报仇,举兵反叛也好,习得武艺手刃仇家也好,哪个办法管用,我就用哪个办法。不过,我不想看到无辜的百姓,在我的复仇之路上,无畏牺牲性命。不管是大宁的百姓,还是梁殷的百姓都是如此。自从跟秦栎将军交谈之后,我曾设想的最完美的办法,就是习得修真之法,快意恩仇。这样百姓们就不会有无谓的牺牲。”
这是第一次,安陵雪把心中的想法完全地表达出来。
只可惜,叶哲听完后,微微摇了摇头,算是否定了安陵雪的想法。
“雪儿你仔细想过没有,经历过数次大战,现在的大宁军上上下下,又是怎么看待你的一举一动的呢?那些将军、兵士,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往前更进一步的念想吗?”
他苦笑着望着安陵雪的眼睛说道:“雪儿,你还年轻,又是女儿之身,我本不该要求你太多。不滥杀无辜,我亦非常赞成。但有些路,一旦踏上去了,在有能力换路之前,只能继续往前走下去,不管前面是荆棘还是沟壑。”
安陵雪沉默不语。
叶哲继续说道:“我不反对你修真之意。但在踏上修真路之前,你不该把大宁军的统帅之权放下。你现在抬眼看下你身处的叶家,想一下在后院休息的你娘。你一旦放下大宁军的军权,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叶哲的话语,如同极寒冬月的冷气般钻进安陵雪的耳朵,沁进骨髓之中,一下将安陵雪惊醒过来,她整张脸瞬间毫无血色。是啊,在自己没有踏上修真之路前,大宁军权是自己和娘亲,乃至叶家的唯一依仗,是安身立命之本。一旦抛弃,迎接自己、娘亲和叶家的,将会是梁殷残酷无情的屠杀。
自己在取得几场战斗的胜利之后,就放松了对梁殷的警惕之心,面对裕和镇百姓的时候,起了怜悯之心。当时的自己,只想着取了二王子的首级,其余一概不论皆可放弃。殊不知,只有最后的胜利者,才有资格轻言宽恕。而如今的自己的实力,远没到那个地步。
若非军师伊明弘苦心孤诣,自己当时在裕和镇就该失了大宁军心。现在想起,依旧让安陵雪直冒冷汗。
安陵雪随即又联想到,将来大宁军与梁殷开战,无数兵士尸横遍野,无数百姓颠沛流离的悲惨景象,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为父报仇这个执念所引起的。她呼吸一滞,心如刀绞、悲痛万分。
一边是自己的亲人,一边是芸芸众生,无论如何选择,都无法让自己心安。安陵雪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淡淡的血腥味渗进口中,她依旧难于抉择。
叶哲在一旁怜悯地看着安陵雪,自责于自己将成年人的利益得失之谈,赤裸裸摊在安陵雪面前;同时可怜着自己的外孙女,尚显稚嫩的肩膀,现在就要担起无数人的期盼和愿望。而她想要的,不过是为父亲报仇而已。
良久,安陵雪肃容对叶哲出声道:“多谢外祖父今晚为我解惑。正如您所说,在有能力换路之前,只能继续往前走下去。我会继续统领大宁军,与梁殷战斗下去。”
看着安陵雪努力维持着的庄重表情,叶哲叹息道:“你明白就好。唉!真是苦了雪儿你了。”
“外祖父,还有什么要嘱咐雪儿我的吗?”
听着安陵雪兴致不高的语气,叶哲摇了摇头。叶哲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就算有其它要说的事情,在安陵雪状态不佳的情况下,多说无益。
“今晚说得够多了,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也该去歇息了。”
“好的。那雪儿先告退了。”安陵雪微微行了一礼,起身出了书房。今晚的谈话,叶哲虽然将安陵雪与军师伊明弘的嫌隙缘由理清了,解了安陵雪的一桩烦心事。但同时,又揭开了血淋淋的现实,在安陵雪的肩上,压上了家族的殷切、军队的野望这样的重担。恍惚间,叶哲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给外孙女开解,还是在给她施加压力。
仅剩自己的书房中,烛光将叶哲的身影映照在屏风上,显得孤寂、萧索、落寞。
接下来的两天,安陵雪没有出现在叶家众人面前。叶哲也明白,安陵雪需要时间慢慢接受现实。于是他吩咐家里人不要去打扰安陵雪,让她静一静。
又一日过去,安陵雪终于现身。在众人面前的她,举止得体、处事果决,完全是一副运筹帷幄的形象。只有叶哲,能够从她偶尔失神的一瞬,观察到眼底的一抹悲伤。
安陵雪自现身后,就一连写了多封书信,派传令兵奔赴各方。有去往洛流的,有去往大宁府的,也有去往南疆四大世家的。
然后,她借用了叶哲的书房,召见了左、右侍卫长。具体说了些什么,叶家人是不清楚的,只知道张秉、齐佑德从书房出来后,满脸喜气洋洋。
当晚的晚宴上,安陵雪向叶哲提出辞行,将于明早动身返回裕和镇。叶家众人一头雾水,以为是招待不周,使得安陵雪不习惯待在叶家。
叶哲倒没多说什么,仅仅是嘱咐安陵雪放手去做她认为该做的事情。然后挥手让大家继续吃饭。
既然返程时间已定,叶家众人也识趣,晚饭后没再拉着安陵雪闲话家常,让出时间给叶眉玉母女二人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