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平熹九年,陵京城。
刚入春,城中便弥漫起雨落前的景象——楼台亭瓦润湿,廊柱水痕淌流,高空闷雷嘈嘈、莺吟啼啼。如此复转数回,一场春潮淫雨终于倾泻。
青街升雾、行人披蓑,袅娉行姿的少妇千金撑开纸花,踩雨出游。
又恰逢开春,街面百姓纷踏外,城内唯一一座学宫,也迎来不少入学的新旧学子。
正衫麟带的官家小姐,行步于'南陵女子学宫'外坪,一名手持青竹伞,身形高挑的男儿也从下方石阶走来。
“快瞧,有俊哥儿~”
“哪儿呢.....噫?徐先生?”
“徐先生?哦——就是去年秋闱,刚进学宫的那名执教么?叫什么呀?”
“令秋。令郎艳独绝,秋水赋神骨~”
“啧...仪如冠玉、骨秀神清,样貌的确不俗,难怪常被你们含在嘴边。”
“瞎说什么呢......”
伴随着学子小姐们的七嘴八舌,青衣执教逐渐步近。
虽撑伞,但青衫却半肩湿透,衣襟袖袍褶皱,周身也明显裹着一股浓郁的“风雨气”。
好在年轻执教不拘细行,走入殿檐下方,神情依旧温和如玉。
见青衣,不少特意等候的女学子纷纷侧目,或是鬓语私私,或是言辞关切:
“这么小的雨,小徐先生衣襟怎么还被淋湿了?”
“湿了才好呢。”
“啊?我哪有,乱说.....”
...
“徐郎,今日入学怎么来迟了呀?是不是这次返乡辽东,回来路上遇见了难缠的旧相识?衣裳都撕...揉皱了......”
“呸!什么旧相识,想来是因为今早春雨薄雾,徐先生又太久没回陵京,在来的路上惝恍迷了路。
“是吧,徐先生?”
面对少妇少女们的嘘寒问暖,年轻执教并未厚此薄彼,一一应过。
之后微扬伞檐,含笑点头:
“是啊。”
伞骨淌落雨水,犹如一道银色珠帘,将伞下青衣与雨幕外的泥泞天地隔绝。
“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
库嚓——
话音落下,一道银雷剌开墨布所裹的长空,数息后,闷雷紧随而动。
轰——
隆——
“造孽啦!打个雷院墙怎么都垮了,老汉我平生可从未做过亏心事啊.....”
“哪门子打雷,分明是有人影砸了过去。还有,你敢说没做亏心事?上月旧淮街李寡妇晾的花兜,是你偷的吧?”
“放你娘的......”
...
骂声被绵雨破落在地,但若从院墙窟窿朝外打量,便能瞧见不远的街面,两道身影在雨中相峙。
一位青衣撑伞。
一人蓑衣带刀。
后者一副江湖草莽打扮——身披草蓑头戴竹笠,右手还压握腰侧的一柄短刀。
“你叫徐令秋?”
“不错。”
“半年前,兖州镇远镖局,那桩劫镖的案子,是你干的吧?”
徐令秋想了想,没否认:“是吧。”
'踏踏',拦路的斗笠男子压刀而动,沾泥的布靴随意践踏水洼,笠下声线逐渐沉重:
“去年岁除,豫州林家失窃。贼子未伤人性命,也没拿走半分钱财,却独独将林家三十几口女眷封穴施定、解带搜身,连年迈九十的老夫人都没放过,弄得老人家缓过来后差点投井。
“这种腌臜事儿,也是你干的?”
“嗯...嗯?”
“还有今年开春前,扬州庆安郡,唐家那位少女......”
听到这儿,徐令秋忙不迭摇头:
“这可与我无关。”
斗笠男子置若罔闻,脚步更近,声音更沉:“盗亦有道!那少女刚过及笄年纪,还是得了癔症的痴儿,你居然...!”
“不是我,我没干,你别瞎说。”
“咔——”
不待青衣解释,男子腰侧短刀已然出鞘,白光随怒喝一齐穿透雨幕!
“半年前你受伤藏入南陵学宫,伪作讲学执教。去年岁除,你又借故返乡,先后去了豫扬两州,直到前几日方回。
“时间一一吻合,贼人身形状貌也与你近似,还敢说不是你?当我们'黑鲤'的耳目是吃干饭的?!”
“踏踏踏——”
急促连踏水洼声,如重鼓擂击,无边细雨也被骤然闯入的刀光,剌开了一道厮杀帷幕。
斗笠男子步伐将身后雨线拉斜,左手作掌探前,拨开风雨;右手握刀压后,藏匿杀机。
好在有雨幕作为缓冲,在泼雨撞入身前三步之际,弱不禁风的徐执教终于“大梦初醒”,迎步上前。
不慌不忙,先以握伞左手的推手劲道拨开对方手刀,继而右手游探藏刀右腕,五指一擒,只听——
“喀嚓——”
手腕关节发出骨裂脆响。
“嘭——”
断骨痛嚎尚未喝起,当中胸口再挨一记闷肘。
“踏踏踏——”
初时踏水声是震慑人心的金鼓齐鸣,那当下便是偃旗息鼓的鸣金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