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有思绪万千。
榆林方向既然大胜,大同镇外的瓦剌偏师突然崩溃就容易理解了。这意味着自河套以东只剩下这一万多的瓦剌兵,此处溃兵想逃回河套以西要走超过一千里地。
弄死他们,全部弄死!
这些兵逃到山中会威胁那些汉人新部落;被巴延孟克收编会壮大蒙古人,对大明边疆造成新的威胁。
他一把拧断了俘虏的脖子站起身。
现在要做出选择:或者回大同镇通知明军出塞追击,或者和巴延孟克汇合追杀溃兵。
但朝廷马匹不足骑兵少,来回报信再耽误时间,最后能追杀几个?况且明军既然在榆林大胜,没理由大同镇这里不知道。
决心既下,他收拢马匹箭矢开始单骑追杀。
其间忽然灵光一闪,他不再去告知巴延孟克军情,只是贴近山脚尽量把瓦剌兵往草原上驱赶。蒙古人的精骑还在百里开外,瓦剌人往草原方向逃迟早会撞上去,让他们狗咬狗吧。
这么多溃兵,肯定杀不绝,最后一定会被蒙古人收编一部分,但能杀多少是多少。
眼前遍地跑散的牛羊。
马匹牛羊可是胡人的主要财产,留给蒙古人岂不可惜。
他不由得庆幸自己能和马儿心有灵犀,于是先杀瓦剌逃兵,汇聚起成百的马匹,驱赶到附近山脚下的汉人部落,通知他们挑几个机灵的去外边草原抓牛羊。
然后他跟随溃兵留下的痕迹再追上去杀,聚集马匹再去下个汉人部落。
如此反复。整个人跟疯了一样。接到消息的汉人部落也跟疯了一样,如此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人人癫狂。
两天时间他只睡了六个时辰,一直从大同镇顺着山脚冲到了土默特东侧,方才调转方向深入草原寻找溃兵大队人马。
三天后,他赶到了巴延孟克驻地附近。
果然双方正在决战。
数千瓦剌残军不愿意放弃随军的牛羊。
瓦剌人知道蒙古人背刺了他们,逃亡千里没有牛羊辎重必死无疑。或者可以去抢蒙古人的牛羊,但无论如何不打败当面的蒙古主力,所有的谋划都是空谈。
战场上箭来箭往,蒙古人提前修好了营寨丝毫不露败相,这巴延孟克果然是个雄主。
领军的瓦剌万户见久攻不下不敢继续拖延,吹号下令众军分三队掩护牛羊辎重梯次撤退。待行出足有十里后,营寨里的蒙古人终于按捺不住大举追击。
李四有藏身于一道缓坡之后正看的津津有味,右侧极远处忽然传来轻微震动,凝目远望,居然还有瓦剌伏兵。
不由赞叹:这个瓦剌将领有真本事,率领败军主力溃而不散,发现蒙古人挡路后,还能顺势来一招引蛇出洞。厉害。
眼看瓦剌人前军回头阻击,后边伏兵包抄夹击,蒙古人就要倒霉,他一点儿不急。
让他们的箭矢先飞一会儿。
秋日草长。
他让马匹伏倒在地,自己索性仰躺在旁,拿块布巾盖住脸睡觉。
耳畔传来战鼓声、号角声、怒吼声,远远地不再显得真切,如水波一样将他淹没。人群在为了生死互相厮杀,无关乎对错,几千年来都是如此。
识海深处阳光明媚的少年轻轻哼唱着歌谣,李四有睡着了。
醒来后日影西斜。
他略微远望,战场上蒙古快不行了,围成个圈子正在被瓦剌人围攻,黄金家族的巴延孟克在为贪功冒进付出代价。
他忽然索然无味。
没有坑了蒙古人的喜悦,也没有杀戮瓦剌人的决绝,一觉醒来似乎唤醒了身体之中所有积压的疲惫,他软弱提不起心力。
不想动了,没有意义。
长久的杀戮在侵蚀他的心。
他又开始怀疑自己为何要独自出塞,为何要屠戮。最后只能和以往一样给自己鼓气。
对自己说:“坚持住,哪怕能拯救一个汉人奴隶也值得如此。”
不能再躺平。
不得不动了。
远望到巴延孟克的大纛竭力向着蒙古人营寨的方向突围。
人影瞧不真切,只有挥舞的弯刀不时反射着落日绝望的光辉,他们新兴的部落也即将如夕阳坠落。
蒙古人箭矢已尽,他们冲不出去的,能看到的结局。
蒙古人一定不能败亡,否则这些瓦剌兵可以直接占据土默特的地盘不走,那么他之前所有的谋划将付之东流。
长吸口气。
李四有鼓起最后一点心力重新跨上战马,握紧强弓,而后自高坡一驰而下。
疾风扑面。
他摒弃杂念凝聚出杀意。
瓦剌人的旗帜在远处迎风飘扬。杀不动了,这一次他不再想杀人。于是他用力长啸,随着马儿的奔驰,啸声在半边战场上回荡。
外围的瓦剌人惊觉有敌人单骑而至,随后看到那人绕阵而驰,一箭射出,一面旗帜随风飘落。那骑绕行再射,连连发箭,一面接一面的瓦剌军旗落地。
瓦剌人突然明白:魔鬼来了!
战场不知不觉沉寂下来。
先是外围,接着是内圈,瓦剌人停手之后,突围的蒙古人也停下弯刀。
巴延孟克满脸血污,身旁的阿丽玛和达巴拉干紧紧护卫着他,达巴拉干肩膀还中了一箭。他神情恍惚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