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慈裹成粽子,还是能感觉到聂子元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背脊,加上冯睿智的鼾声,以及满屋子弥漫的年轻男子味道,她简直无法呼吸,更别说睡个好觉。
脑子里不由得冒出爹过世时的样子。
“小慈……爹……对不起……你……”
“这么大的……明月坊……都要你一个小姑娘……”
“实在扛不住……就……算……”
他朽木似的躺在床上,话没说完,眼睁得老大,手就软哒哒地垂下了。
那满是老茧、指节变形、指甲入了土味儿的手,曾撑起她和大姐二姐泥地里肆意打滚的童年,还有坊间一百多名伙计养爹娘妻儿的生活。
她没有哭,抓紧爹的手,将脸贴过去,喃喃道:“小慈不累。爹能做到的,小慈就能做到。”
明月坊那砖头似的不子,成型的坯子,用来装坯体的匣,形状不一的模具、一排排练泥的木桶……
春天飞入院子里的鸟,夏天叫嚣不已的蝉,秋天落在脚下的金色银杏叶,冬天簌簌洒在坯板上的白雪沫子……
伙计们挑着坯子出门时充满希冀的目光,从窑场拉回烧好瓷器后,满脸洋溢着的丰收喜悦……
是她过去和现在的所有,却绝不会过去,而是会变成更加真切的未来。
等到天色微亮,脑子里的影像又变了。
迷迷糊糊地,她看到明德书院的学子个个胸口系着大红绸花,指挥八抬大轿朝她走来。
她不知道该上哪一顶花轿,学子们互砸鸡蛋和白菜,在街头大打出手。
四个打赢的同时伸出手,将她抓住,往自己的花轿上拽。
“小慈是我的!”
“松手,谁都别跟我抢!”
忽然其中一张脸凑到她面前。
那是聂子元,五官放大到变形,带了几分滑稽,又有些可怕。
“杜焕义,你生是我的人,沉湖死了,也是我的鬼!”
英慈吓得打了个哆嗦,睁开眼,却发现头晕晕沉沉,这才知道自己发烧了。
听到外面传来的敲锣声,她赶紧伸出手去撑地面,却没能坐起来。
寝舍里其他三人已经收拾妥当。
邬陵边叠被子边提醒:“焕义兄,起床,晨练开始了。”
褚奇峰换上书院统一发放的衣裤,见英慈脸色绯红,赶紧走过去,摸了下她的额头,手被烫到,连忙用手绢泡冷水,给她敷脸。
“杜焕义,你果然生病了,往后别再倔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我替你请假。”
聂子元快步经过英慈身边,目光越过鼻孔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不屑地笑道:“某人昨夜不是大言不惭吗,不知道能不能撑过今天。若是在书院过得不习惯,不如早点退学。”
书院的衣裳是素色布料做成,本来朴实得紧,穿在他身上却像是在成衣铺订制的上品,服帖又精神。
但此时在英慈眼中,跟老鼠皮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