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年不久，他牺牲了。”

“我娘和我嫂子，带着我那几个月大的侄儿，坐了两天三夜的火车，又步行一天一夜，才赶到我大哥当兵的地方。”

“我大哥的抚恤金是750块钱，我老娘全部带过去了，还完我大哥的欠账，还剩下475块钱的账。”

“我说，妈，这些账，我来还。”

“我们弟兄姊妹几个，对不起我大哥……”

讲到最后，黑脸教官勾着头，呜呜呜的哭着，哭着，如一只悲伤的大牲口。

陈力的鼻子很酸，但没哭。

那一场大战，其实还将持续十来年，在上一辈子，他也曾参与过，并在那片丛林中，被一个人畜无害的半大小子打了冷枪，失去了一条腿。

有些伤，他不愿去回想，不愿去碰触。

因为，他怕疼。

黑脸教官靳老二家的遭遇，并非个例，光是当年在他所处的那个连队，牺牲以后，战友们整理遗物时发现的‘欠账单’，就有十二张。

本来在当初，他开始打算‘抄书’时，脑海里闪现的第一本书，便是李存保老师的那本‘高山下的花环’。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有些记忆，太过悲伤。

‘要不、试着写一本？’

‘这一本书，其实都不用抄，把自己亲身经历过的、看见过的、听说过的，直接写出来，那就是好作品。’

沉吟良久，陈力终于下定决心：‘李存保老师，对不住了！’

不是原封不动的抄，而是重写。

他亲历过那一场丛林战，知道太多的细节，比起身为‘歌舞团编导’的李老师，他自认更适合写这个关于‘欠账单’的故事。

他将半包大前门塞在黑脸教官的手里，站起身，有些伤感的问道：“靳教官，能不能给我请三个礼拜的假？”

黑脸教官捏着半包大前门，缓缓抬头：“……”

感情你小子要请假啊？

怪不得专门买一包4毛6分钱的大前门，一根接一根的点，还陪着我说了这么多话？

陈力知道他会错了意，赶紧说道：“是这样的靳教官，您大哥的事迹太感人了，莪想、我想赶紧整理思路，把它写下来。”

黑脸教官没吭声，只是目光幽幽的盯着陈力，看样子，一个不小心，便要暴起伤人了。

陈力无奈，只好使出‘杀手锏’：“对了靳教官，《收获》杂志上，《亮剑》小说您看过吗？”

靳教官点头：“看过，写得很好。”

陈力低声说道：“我写的。”

靳教官突然瞪大了眼，直勾勾盯着陈力，一脸的不信，大声嚷嚷：“你写的？《亮剑》是你写的？你才上大一……”

陈力赶紧制止了靳教官的瞎咧咧，很严肃的说道：“靳教官，我尊敬您，尊敬您大哥，就像尊敬我大伯陈耀祖一样，这种事情，我怎么能说假话呢！”

“靳教官，请您相信我，我一定要把您大哥的事迹写成小说，让更多的人知道。”

“您知道吗，像您大哥这样，在牺牲以后，欠下一屁股烂账的战士，还有很多很多，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啊靳教官。”

“……”

于是，十几分钟后，陈力说服了靳教官。

请假三个星期。

同时，靳教官也基本同意，不把陈力是《亮剑》作者的身份抖露出去……为什么说是‘基本同意’呢？

黑脸汉子靳老二，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家伙。

他警告陈力，如果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内，写不出‘大哥的故事’，或者，写的不好，他都要让陈力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