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这个称呼,对于现在的徐正卿而言,还不太合适,应该称为随从。
但也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能当的,要聪明,但又不能太过聪明;要老实,但又不能太过老实;要能办事的,但又不能太有野心。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忠诚。
而在这个社会中,具备这些条件,却还能保持忠诚的人,怕是比找出第二个张居正还要难。
所以徐正卿也不抱着招之即用的想法,只要条件基本合适,适当加以培养也未尝不可。
至于人选从何处来,徐正卿也暂时有一个择人的地方。
上次在东便门外的码头乘船时,他就留意到,每天那个地方都会有很多搬运搬运货物的漕夫,每天干的都是卖力气为生的辛苦活。
虽说卖力当差皆为求生,无甚高低贵贱之别,但若能得一个更舒适的谋生活计,想来每个人都不会拒绝。
走路回家的路上,徐正卿举目四望,见日渐西斜,夕阳打在宫廷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大片的红光。
他长吁一口热气,觉得这件事情终究没有那么着急,稍稍往后放放也未尝不可。
夏言府上,相对而言,在这段时间中,氛围就要显得沉闷许多。
“落轿——”
随着一声长长的吆喝,八个穿着一色夏府号衣的桥夫动作熟练地把顶红大轿停在夏府的轿厅里。
一位年老的长随早就候在一旁,待轿子停稳,立即伸手去撩开门帘,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老爷。”
夏言缓缓下得轿来,偌大一个夏府中,竟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气象。
“家中这些天怎么样?”
“还是和往时一样,一些家事,无需老爷忧心。”管家毕恭毕敬的如实回答,“老爷,你可要多加注意身体。”
由于他在皇宫中住了近半个月,管家看出了一些变化。
“嗯,知道了。”
夏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胡须,他也已是六十六岁的高龄,多日熬下来,倍感疲惫,关键是事还没有成,更加心力交瘁,看起来有些憔悴、消瘦倒也正常。
“先准备用饭吧。”
管家自应声往前吩咐下去。
夏言作为嘉靖朝唯一一个自拟的上柱国,先后三次致仕归家,又三次被皇上起复,在京的府邸也换了三处。
初回京时,他因为在家中起了祖宅,囊中羞涩,住得比较寒酸,这几年靠着皇上赏赐,家底丰盈起来,才择了这处府邸。
做官做到了这个位置,必要的排场还是要有的。
府邸占地十余亩,前院为晏饮会友之地,后院是眷属之所,隔开前后两院的是一个约摸有三四亩地的花园,此处原属致仕归乡的工部老臣建造打理,看在他首辅的面子上,只要了他四万两过让费用,通过轿厅与前院之间的过庭,可见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长得郁郁葱葱,树下几个丫鬟仆人在驱蝉赶鸟,见他近来,立即噤声,站正问候。
夏言没有空闲功夫理会他们,挥了挥手,径直走到后院,卸去官袍、官帽,换上了一件居家所穿的素色葛布长袍,头戴一顶阴阳巾,在后院坐定与妻妾一起用饭。
饭毕,又回到前院书房用茶,思考今日的朝政之事。
原本,他今日是不打算回来的,实在是因为被严嵩气得不轻,皇上之前明明是心向出兵的,否则也不会下诏让内阁商议。
却偏偏在朝议之时,又变心了,还明里暗里要求将严嵩纳入商议范围。
可那严嵩除了拍马屁是一把好手,其他的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今日一整日的商议下来,就坐在那喝茶,一句话都不说,自己曾经当过兵部侍郎,分析、考虑问题比他不知道周全多少倍,真不知道皇上在想些什么!
“难道皇上真的变心了?”他一向自视才学甚高,故而恃才傲物。
想当年,凭借写得一手好青词受到皇上的恩宠,先后斗过张璁、霍韬、郭勋等人,坐稳内阁首辅的位置,所以也曾因此吃过不少的苦头,被严嵩找到机会排挤出内阁。
那段时间他回乡也不受尊重,虚荣心受到极大创伤,闷闷不乐,每当元旦、皇上生辰,都会呈递贺表自称“草土臣”。
终于,还是让他等到皇上给他恢复职位的时机,还对他赏赐有加,还让他以为重新恢复了皇上的信任。
因而,他这次是带着“复仇”心理重回内阁的,事实上,想要达到的目标,他也基本达到了,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又逐渐发现,皇上对他的恩宠已经不如以前了。
这次对他的起复,更像是制衡内阁的一个决定,而非再是对他夏言的恩宠,但他似乎忘了,自己最初是怎么登上首辅之位,上位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还是一意孤行的认为,“才学”方为相臣之本,不再去迎合圣意,大抵也因为当初罗织罪状,置郭勋于死地,而触犯圣怒,使得他的手段不再那么强硬狠辣,这几年下来,逐渐觉得这官越当反而越不如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