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做了一单大的,陈衍几乎都忘了前阵子没生意干的痛苦,一觉躺到了第二天中午。直到了肚子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陈衍才怏怏起来洗漱寻吃食。
鬼市只有一家档口是做吃食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秃头大汉,浓密的毛发几乎全长在了下巴和胸口,像悬挂在嘴边的瀑布。鬼市的人都称他为大胡子,传言他是一个走商和一个胡女所生的私生子。
大胡子是个实在人,从来不收死畜和病畜,每一次进栏都要亲自把关。卖出的肉虽然不过称,全凭手感,但分量足,肉多骨头少,吃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好。他们家的熟食更是一绝,尤其是早上那一锅肉汤,用大骨头整整熬了一个晚上,香气能从街头飘到街尾。
陈衍来到他的摊口的时候,他正好在卖肉。案板上已经不剩下几块肉了,零零散散一些边角料聚满了苍蝇,旁边的锅里只剩下一口汤,看来生意真的很好。
和鬼市所有的人都不同,大胡子阳刚十足,几乎百鬼不侵。和周围的人一副鬼相比起来,他可算的上这鬼市里唯一看起来正常的人。
插在桌子上那把屠刀送走了不下千头牲口的性命,煞气外露,诸邪莫近,大胡子每次出摊都要带着。大胡子每日至少杀一头牲口,由于鬼市的风水和阴物的原因,牲口进入这里后不吃不喝几天就会死了,所以大胡子都是当日宰杀当日卖。
这把刀就是专门用来割喉放血的利刃。日日饮血的屠刀就连凌先生也要忌惮三分。正是这个原因,陈衍寻吃的时候身上从来不带阴牌,以防惊扰到阴神。
“今天这鸡怎么不叫了,不会在这汤里吧?”陈衍打趣道。
说的正是大胡子手上养的公鸡,是鬼市里面唯一的报时工具。这畜生邪门得很,没有太阳也准时啼鸣,在鬼市中不但无病无灾,而且毛发愈发鲜艳,双目囧囧有神。陈衍身边的鬼见了它无一不望风而逃,最要命的是每日丑时那一声鸡鸣声,惊得陈衍屋内的鬼怪鸡飞狗跳。
陈衍恨不得把这畜生的毛拔了,烧成菜配酒喝。
“我看是你睡得太死了,连鸡鸣都不知道。这次出去,这伤没那么好吧?”
很难想象这七尺大汉居然也喜欢妇人八卦这一套,陈衍很难接受这种反差。
“总算是救回一命,以后是打死也绝不出去了。”
陈衍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难过的可不止你一家,还记得卖棺材那家吗,这几日不曾见到于老头那几个小徒弟了,莫让于老头给食了,那几个孩子粉嫩玉雕得,看得让人欢喜。”
大胡子突然凑近在陈衍耳边小声说话,差点把陈衍给熏晕。
“于老头可没少照顾你生意,背后编排人家真的好吗?”
陈衍在案板上左挑右捡都找不到一块好肉,这群龟儿子也忒狠了吧,也不给他留一块好的。
“哼,他不找我买还能与何人做生意,就于老头那七十多岁的人了,我还真不信他能吃这般多的肉,便是加上那几个廋杆子(于老头的几个徒弟),又能吃得了多少呢?
早晨才买的一扇牛,下午又问我有没有现杀的生肉,真就这么能吃?我还听说昨天晚上外面的人卖了几百斤菜肉给他们,哈哈哈,若真是没鬼我把头砍下来给你烧汤。”
陈衍才不理这个神神叨叨的光膀子大汉,这条街上谁家没有点小秘密,不就是菜肉吗,我家里还有一缸血食呢。
“行了,别挑了,这肉都让你挑烂了,我卖给谁?”大胡子用荷叶将所有的肉一扫,包得结结实实。
“都给你了,你陈大师不缺几个钱,给你算便宜点得。”
大胡子不仅人长得粗糙,做生意也粗糙得很。
陈衍扔下些许贝币(暹罗的钱币单位),将肉一提走人。
不巧的是,路上刚好看见于老头端着碗筷坐在门槛上吃饭。他们家的门槛又高又厚,坐着吃倒也挺舒服的。
碗里的肉粥粘稠得很,煮得非常烂,很适合老人家的牙口,这于老头倒是挺会吃。只不过,陈衍又想起白肉和他的几个徒弟的事情,顿时觉得香不起来了。
两人打了对眼,陈衍有些心虚,率先把目光移开,好像心声被对方偷听了似的。
于老头的目光顺着陈衍逃避飘忽的眼神往下,落到了他手上提着的肉上。
“胡子家的肉汤很香吧?”
于老头眯着眼睛,盯得陈衍发毛,手上的肉差点都要扔了。
“知道他那骨汤用的是什么骨头吗?”
这老头发出了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入了屋内。
陈衍摇摇头,这个大胡子是向多少人嚼过这于老头家的舌根,这梁子恐怕是要结下了呀。这给自己提了个醒,以后说话可得小心点,不能随便得罪人。
陈衍走没几步,于老头那屋子里又发出了刨木头的声音,陈衍倒是觉得奇怪,就他这家破店一个月都卖不出一个棺材,这么卖力是做给自己用的吗?真是怪人一个,难怪徒弟都走光了。
别人家的事情再大也是小事,自己家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
生意呀生意,一回到家满脑子想的都是生意。首先必须把财神爷们伺候舒服了,这可是他的根基所在。
陈衍不太会做饭,拿口锅加点水,煮沸后将肉倒进去再撒点盐,肉炖烂后捞起来就能吃了。从床底下将那坛珍藏多年的佳酿抱了出来,掀开封泥的那一刻,陈衍口水都快留下来了,就这股香气神仙也站不稳啊。
陈衍将熟肉放于供桌之上,将酒碗排成一排,挨个倒酒。最后给所有阴神上了香,陈衍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前阵子闭市苦了各位,今日特意摆宴孝敬各位叔叔婶婶弟弟妹妹,只要有我陈衍一口吃的,绝对不会忘记各位的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