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昨天姓潘的在食舍喝了酒,回去的路上一头扎入水中死了。”
“据跟在后面的马长脸所讲,这姓潘的当时吓人得很,嘴中一直喊着痒,还让小厮们给他挠背,皮都快搓下来都不得解痒。后来马长脸心一狠,找来了根带刺的粗木,让姓潘的后背贴在木头上使劲搓。
哎呦,你们呐,是没看见那木头,都被磨平了,上面还带着血呢。身后小厮一见不对劲,掀开衣服一看,皮肉都磨掉了,露出了白森森的脊骨。”
“之后呢,快说呀。”
“莫急莫急,让我再喝口酒。”
“来来,给你倒上,喝完你倒是接着说。”
“这姓潘的,突然间发了癫,说什么热得慌,大喊着他后背着火了,惹得众人莫名其妙,不知该如何应对。有些个机灵点的,立马去叫人。只是还没等人来,扑腾一声,这姓潘的就跳入了水中。
哈哈哈,这姓潘的平日里对马长脸等人多有斥责,他才来不久就当上管事,王家这般旧奴如何能服,自然是与他水火不容。平日里碍于他手段高明不得不听他的话,今日他这般疯癫自然是要给他下绊子。马长脸这帮人在上面叫喊,硬是没一个下去帮忙的,都看着他在水中扑腾。”
“接着说,接着说。”
“是啊,莫停莫停!”
“等王家一等人到的时候,这姓潘的已经浮出了水面,没了气。他们家的主子到了食舍大闹一通,非说是酒肉中有毒。听说还闹到了青衣人那去了,现在双方在那对峙呢。这一闹,没人再敢进食舍打酒吃饭喽。”
“食舍毒杀这姓潘的干嘛,这手段也不高明啊,兴许是这姓潘的癔症犯了。”
“嘿嘿,我可听食舍的伙计说了,老板怀疑是另外几家做吃食的故意陷害,反正事情闹大了。”
“谁知道呢,这姓潘的昨日也就到过陈大师的店,晚上去过食舍,平常都在自家店铺转悠,这姓王的不敢去找陈大师,自然只能去寻食舍的麻烦。”
“咕噜咕噜”(喝酒的声音)
哗啦,一盆水从阁楼上往下浇,叫三人成了落汤鸡。
三人皆气冲冲地朝楼上指着,刚想破口大骂,看到陈衍这张脸顿时把话咽入了肚子中,酒突然醒了大半,后背也凉了大半。
“你们三个泼皮,敢到这里来耍酒疯。若是我这地被你们三个挫鸟给污了,保管你们把吐了的洒了的全给舔回去。”
三人连滚带爬,抱着酒坛子逃走了。
店里,姑娘拿着个鸡毛掸子扫除墙上的灰尘,方才外面的话语听得她入了神,不知在想什么。
“累了就歇歇吧,你大病初愈,经受不起劳累。”
陈衍抢过了掸子,将她按到了椅子上。
她拉住了陈衍,对着外面比划了几下,见陈衍听不太懂,她又想起了其他法子,桌子上的杯子令她眼前一新,她用纤细的手指沾上了杯子中的水,在桌子上写下来一行话。
“你会识字?”
此女或许出身不凡,既不像官商之女,也不似平常百姓。
桌子上的字陈衍自然是认得的,只是不好回答。这姓潘的到底是不是他杀的,答案他心中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该告诉她吗?
或许她知道后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或许她会对陈衍怀有异样的情绪,但至少现在她必须知道鬼街的残酷,必须知道这里是人吃人吃的地方。
以前她什么出身不重要,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飞鸟,现在也只能在泥里打滚。想在这里生存,必须如同泥土般污浊。
“唉!”陈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点点头,在桌面上写下来‘鬼街’二字。
陈衍震惊了,她居然知道这么多,而且对这地方没有丝毫畏惧之心,彷佛是一个很平凡的地方。
陈衍起身,挥手示意她跟上。
这是她第一次走出陈衍的屋子中,他走在前面替她挡住了异样嘲讽的目光。
外面的人在远处还敢打量女人的容貌,对着女人指点嬉笑,等他们两个走近后,便低头不言,丝毫不敢对视陈衍的目光。
他应该是很厉害的人,女人心中暗想。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商铺,见过人满为患的典当行,阴森森的堂口,口若悬河的说书人,带着一身新奇玩意的货郎。
见到蹲在路口的男人们,姑娘有些不解,用着疑惑的目光看着陈衍。
他们面无血色,彷佛是架在路边的一具具尸体,无声无响,只有鼻子微微呼出的微风才能证明他们是个活人。
“抬棺人,也叫背尸人,他们专门和死人大交道,走阴,下墓,鬼交,只要给钱,他们什么都干。这碗饭,需得命格硬的人才能端得起。
有些人不该活下来,但却偏偏活下来,命数已尽却还苟活于世。这种人除了和尚道士之外,还有第二条出路,那就是吃死人这碗饭。
缺钱的,避祸的,活不下去的,命中注定的,都聚在这里了。”
陈衍细细讲给她听,有些话他不好说出口,大庭广众之下会得罪这个群体。背尸人其实也是鬼街金字塔的下游,他们没有店面,也给不起茶钱,只能蹲在路口静静等待雇主。干这一行,没一个活得久的,死了也不一定有人埋。
转眼间,他们就走到了兽栏。
这里只卖活物,各种稀奇古怪的活物。
“哎呀,陈大师,您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啊。”
掌柜朝陈衍拱手,亮出了手上带着的翡翠扳指和檀木佛珠。
“进来随便看看,你忙你的。”
掌柜虽然嘴上说着是,但还是给陈衍推销起来,他手上拎着鸟笼,不遗余力地宣传道:“刚到货的肥遗鸟,生食其肉可治虫蛊。”
鸟笼中的飞鸟黄身红尾,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兴许是担忧让人给吃了。
陈衍笑了笑,没搭理,继续往里头走。
外面主要是小巧无害的兽类,里头巨大的铁笼和铁索拘禁的才是大家伙。
跟在陈衍后面的小姑娘一下子被形形色色的兽类给看入神了,陈衍刻意停留下来,让其看个够。
笼子里的长毛兽亦是在打量着姑娘,它的眼睛像车轮般大小,面目丑陋,嘴巴带着腥臭味。
“此乃梼杌,人面虎足,最好辨认的便是这条长尾。姑娘切莫靠近,此兽臭得很。”
掌柜捂着鼻子,嫌弃地站得远远的。
这兽栏中就没有一只不臭的,这些异兽吃喝拉撒全在方寸之地,不臭才怪。
“走吧。”
陈衍带着她继续往里走,也许是看出陈衍真的只是来看看,掌柜寻了个由头走了。
里面的兽类奄奄一息,可能很快就被处理掉,再往里走就是些不值钱的兽类。陈衍真正要带她去看的东西,就在这里。
牢笼突然间变得很矮,一些牛羊猪狗还有人,都被关在一个个小铁笼,连翻个身都十分困难。再看放在他们面前的木盆,竟然都是些馊水和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