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可不敢邀功。”

在说话之余，陈衍注意到那个吊在后面的巡村人忽然不见了。他立马在心中传话给阿婆，让他提醒陈通小心。

“可是人老了，再多的身家又有何用，终归是黄土一捧。”老黑自嘲道。

“膝下可有子女？若是有个一男半女的，能留下些财产就当提携后代了，也不枉你辛劳了一辈子。”陈衍的话题引到了老黑的家室上。

“哎，都是些不争气的，没一个像我。如今世道这般混乱，能守住倒还好说，若是守不住，反倒给他们留了灾祸。”

说到自己的儿女，老黑总算是有了些情绪变化，神色黯然的他也不禁低下了头，将自己的脸埋藏于阴影当中。

身旁两个丫鬟静坐一旁，安静得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见到那阴影中的眼神望向自己，其中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两个丫鬟吓得脸都白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用刀划破白若莲藕的胳膊，血红色的血液滴落在了一尊黑红色的木雕上。

这木雕远看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头，雕刻手法并不算高明。但若是近看触摸，便会让人毛骨悚然，明明只是木质的材料，却给人一种真实肌肤的错觉。

血哗啦啦地淋在木雕上，但木雕却像吃不饱一般，刚淋上的血迹很快就又干涸了。

直到两个丫鬟面无血色，胳膊上遍布刀痕之时，那木雕终于有了变化。

浸润了大量处子鲜血的木雕发出诡异黯淡的红光，那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跳动的眼珠转动一圈，将周围一切尽收入眼底。

与此同时，一间密不透风，四面无窗的密室之中，赤裸着全身的普密蓬肌肉紧绷，古铜色的肌肤渗出晶莹的汗珠。胸前的两块健硕的肌肉在颤抖，一根根狰狞的青筋爬上了脖子。

忽然之间，他睁开了眼皮，露出了两个血糊糊的空洞。

“咦，竟然没有上车。”普密蓬露出了黑色的牙齿，带着微笑说道：“够谨慎，不亏是老前辈。”

对付这么一位从业多年的老降头师，普密蓬虽然十分不情愿，但接受了老黑的供奉就得为其办事。

若是要做到万无一失，首要条件就是不能给陈衍任何反击的机会。一击毙命是最理想的情况。

普密蓬略加思索，决定叫上师兄，再加上另外一位降头师才算妥当。

而在马车中，老黑为了进一步消除陈衍的疑心，与陈衍交谈甚久，不知不觉见太阳已到了头顶。

老黑坐在车中尚且烦热不已，陈衍直面太阳的暴晒，早已坚持不住了。

“酷热如此，何不寻一阴凉处觅凉？”陈衍提议道，他着实有些支撑不住。

“是我考虑不周了。”

老黑立马让人寻了一树荫之处。

随从从马车上拿来了酒水和糕点，老黑给陈衍倒上了酒水，并亲自端到了跟前。

陈衍自问和老黑交情一般，且现落魄出逃，比不得老黑这个土皇帝。老黑根本没必要对他如此恭敬。难道真的是老黑记念陈衍当年拉他一把的恩情吗？

想起了自己提醒陈通的话，陈衍将酒水推了回去，并没有接受老黑的好意。

“大师这是不信我啊？”老黑尴尬得笑道。

“牙口不好，吃不得甜食；肠胃不适，亦饮不得酒，见谅。”

陈衍闭目养神，明显没有言语的心情。实际上，他是没有说话的力气了。身体本就虚脱，又遭这毒辣的日光一照，现下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怕是强撑不下去了。

不说话正是不愿意露出自己的底，这黑鬼是敌是友还尚未得知，陈衍不得不谨慎行事。他死了不要紧，不能连累刚收的弟子。

本想着强撑过去，但屋漏偏逢连夜雨。血降的反噬竟在这一刻发作。

“师父，师父，你来了吗？”

阮良伟这次出现的形象更加癫狂抽象，他的表情扭曲成一团乱麻，动作浮夸，肢体时而往外拐扭曲，时而绷直僵硬。

陈衍这次对反噬的抵抗更加辛苦，忽冷忽热下身体忍不住发抖。

虽有意压制，但陈衍的异状还是落入了老黑的眼中。

莫不是普密蓬的降术生效了，老黑调整了呼吸，用眼神示意周围的武人上前。

“大师，大师……”

老黑轻轻唤着陈衍，同时自己缓缓往后退。

在这一声声“大师”当中，陈衍周围里里外外围了三圈人，刀剑槊矛皆对准了陈衍。

“你听到了吗，他真的来了！”阮良伟忽然大喊，脸上现出了惊恐而又期待的表情。

“够了，闭嘴！”

陈衍腾得一下站起，怒气冲冲地指着前方，那位置正好是老黑。尽管他明知这是幻想，但依旧感到烦闷和焦躁，并不可避免地受之影响。

所有人都被陈衍突然的这一下给吓到了，两个丫鬟甚至直接瘫坐在地上，那些个武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整个暹罗没有一个正常人不惧怕降头师的。

“嘻嘻嘻……”阮良伟在惊悚的笑声中离去了。

陈衍也从幻觉中逐渐回过神来，周围的刀光剑影和老黑那诧异惊怕的表情让他恍惚间看到了一些往事。

第一幕是老黑刚以奴隶的身份逃出，跪在陈衍面前苦苦哀求的画面，那时候的陈衍只以冷言冷语打发其离开，并未伸出援手。

第二幕是老黑抱着死去的孩子，想用那尸骸换一件转运之物，陈衍倒是给了一串转运珠，但同时也割下了他一缕头发作为威胁。

第三幕是老黑提了些瓜果蔬菜，想请陈衍杀人，却遭陈衍无情嘲讽。

第四幕是老黑以重金购买陈衍的引财阴牌，老黑表面恭敬，但离去时的眼神却是阴毒至极。

第五幕是老黑送来了仇家全家的尸骨，陈衍为图便宜，请来了当昆布莱，恰逢此时陈衍正好与王家恩怨未了，埋下了后患。

这一幕幕画面都在警醒着陈衍，自己对老黑非但无恩，还多次羞辱过他，若是心胸宽广之辈倒也不放在心上，但老黑是一个能把仇家全家杀死再制成阴牌的狠角，怎么看也不像是心胸辽阔的人。

陈衍拍了拍自己的脸，笑着说道：“方才静坐睡了过去，梦到一贼人欲窃我财货，故而……惊吓到诸位，实在过意不去。”

“无妨无妨，都把兵刃收起。”老黑打了个哈哈将此事揭篇。

陈衍假装无事发生，故意认错了杯子，将老黑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好酒！”陈衍夸赞道，当老黑再给他倒一杯时，他却说什么也不肯端起杯子。

日光渐斜，但余热并未散尽，反倒更加赫赫炎炎。

陈衍把目光放在了老黑的马车以及其他的马上，不解道：“眼下战事正酣，暹罗军恐怕将北境的地皮都翻过来，为何还能搞到这么多马？”

“哈哈哈，陈大师有所不知，如今暹罗军缺粮缺人，全靠地痞流氓和山匪豪强搜刮粮草青壮送往军营。别说几匹马了，就是兵甲也弄得几幅。”

老黑得意的炫耀道，这事本就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倒不是暹罗军和他们有合作，而是暹罗军中的败类借助地方草寇搜刮民脂民膏用于募养私军。

这句话让陈衍暗中谨慎起来，他得考虑老黑身边有随军阿赞的可能。

“啊嘶，”陈衍忽然捂住了肚子，说道：“糟糕，恐是夜里着了凉，我如厕去也。”

说罢，陈衍没去看老黑的目光，自顾自地捂着肚子往草丛中钻。

陈衍跑得太快，连老黑都始料未及，怎么聊得好好的就突然来这一出。老黑连忙让人跟上，免得让陈衍跑了。

地上的草高的能到腰间，而且十分茂密，还有很多的小土丘，陈衍一入了草便没了踪迹。

四五个人静静跟在了陈衍后方，名为护卫，实则怕陈衍突然溜走。

时间一点点过去了，老黑等的越发焦急，跟过去的几个人也都没回来。

终于，老黑失去了全部耐心，他大叫着让人冲进去找人。

于是乎，十来匹马撞入了这处草地当中，沿途的植被皆被踏倒。

不料，才进了不到两百步，连人带马一同栽倒在地。

老黑往那处远眺，只见荒芜的草地上弥漫着一股稀薄的烟气，红的黄的绿的混成了一大片，所过之处草木枯萎，人畜皆倒。

“把木雕拿来。”老黑气得七窍冒火。

两个丫鬟听到还要放血，连忙跪在地上求老爷饶命。

老黑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当即让几个大汉将两个女按倒，刀刃划过脖颈，当即血若泉涌。

原本木雕只有一个头颅，但在鲜血的浇灌下，迅速长出了躯干和四肢，现出了活灵活现的五官，普密蓬从木雕中“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