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讲台上敲着黑板,讲数学题讲得全班学生昏昏欲睡。
每张课桌上都垒砌着城墙一般的书本习题册,每个书墙凹口处都有一个黑漆漆的脑袋,眉毛下头挂着两只黑眼圈儿。
在慢班,老师最爱干的就是敲黑板,平均半分钟闹出些动静,把那些溜号学生的注意力拉扯回来一些,能多灌进去一个知识点是一个知识点。但在“尖子班”倒是不必那么费心了,比如此刻陈鹏埋头明晃晃做着英语卷子,上头数学老师就跟没看见一样。
“刘大雄,墙上长花了你一直看?来,你站起来把我刚才讲得题再说一遍,”老师一个粉笔头猝不及防扔到某人脑袋上,在毛寸上留下一撮白灰,“还有几天高考了?我就问你还有几天高考了?还浪呢?大海都浪不过你吧?你同桌看你一眼是不是都得晕船?再溜号你就上我跟前来站着听!”
刘大雄也就溜号不超过三秒,就被老师怼成了筛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一张脸通红,“老师,你咋不说陈......”
“陈鹏是吧?”老师截断他的话,书往讲台上一甩,“你有本事不听课都能固定年级考前十,你别说看墙,你上房,老师都不说你,还给你海豹鼓掌,行不行?和人家比,你有那能耐吗?毛病!”
“老师,你......”
“你什么你?”
“我......”
“我什么我?”老师瞪他一眼,拿起书又掐断一截粉笔,“别浪费大家时间,没空搭理你!好好听课!”
刘大雄看着前排几个同学笑得肩膀直抽抽——里头就有陈鹏。
课间。
陈鹏去上厕所,他总被奚落,习惯性的慢了一会儿人少时才去,直接进了隔间。
按了水箱,“哗”的一声,与此同时,门板上头扣下来一桶水,把陈鹏直接浇了个透心凉。
“谁啊!”陈鹏条件反射的喊了一声,外头也没动静,他瘦弱的小身板冷得直哆嗦,趁着里头衬衫湿透之前,赶紧弯下腰,快速把校服外套拽下来,擦了一把头脸,但还是有冷水顺着脖子根流进了后衣领,在脊柱所经之处引起了阵阵颤栗。
“谁啊!缺德带冒烟的,有种你吱声!”陈鹏去拉门,怎么也拉不开,直到打上课铃了,才有个外班不认识的同学来给他拉开了门。
“大恩不言谢!”陈鹏一抱拳,大步往班级赶。
跑回班里,语文老师都来了,他敲敲门,老师点点头让他回去,才走两三步,就听后面有人说:“学霸这是尿裤子了吗?”
大家被吸引了目光,都去看陈鹏的裤子,别说,从湿痕来看,还真像。
陈鹏指着出声的刘大雄,“又是你干的?”
刘大雄一只手拢在耳朵边,“你说啥?你说这是我帮你尿的?”
全班哄堂大笑。
语文老师为人比较温柔,“啧”了一声,细声细气的说:“行了,上课了还开什么玩笑,再闹我告诉你们班主任去了!”
刘大雄挑挑眉,挑衅的看着陈鹏。
陈鹏也不好再说什么,闷着头回了座位,往座位上一坐又是一个激灵,裤子里头连内裤都湿了半截,那感受真叫一个酸爽。
陈鹏打开笔记本,力透纸背大写了几十遍“臭不要脸”,写到字都有点快不认识了,才缓过这口气来。
突然,门被敲响了,一个又高又壮的青年男人探进来半边身体,一头一脸的汗,薄薄的运动衫也包裹不住喷张的肌肉,挽起的袖子底下是整条花臂,脖子上还挂着一副拳击手套,看起来眉目十分凶残。
“你、你找谁?”语文老师冷不防给吓了一跳。
全班都给这“社会人”惊着了,一刹那安静如鸡。
那青年斜吹了一口气,痞气十足的递过一个袋子,沉着嗓子说:“我是陈鹏的家里人,给他送个东西,不好意思。”说完眼神睥睨了一圈后半间教室的男生们。
陈鹏赶紧跑过去接了袋子,又低眉顺眼的跑回自己座位。
青年也没久留,架势十足的转身走了。
一群半大的孩子,再逞能也还是好忽悠,越中二越畏惧,好几个男生眼珠子都溜溜的转了一会儿。
陈鹏压着心里头的劲头,没有回头去看刘大雄的面部表情,把那袋子塞进桌膛里,一只手偷偷摸摸伸进去摸,摸来摸去就一卷卫生纸......
*
陈藿无声无息的工作。
酒蒙子倒是不招惹她了,事实上,也没有人招惹她,整个工厂都没人和她搭话了,连小妹都离她远远的。
实在碰到一处,小妹就跟触电门了似的一下子弹开,还客气的做个手势,嘴里快速嘟囔着:“你先,你先。”
客气又彻底的疏离。
老板几次欲言又止,陈藿不知道对方是想安慰自己,还是打算辞退自己。
哪种都无所谓。
中午领工作盒饭的时候,她特意慢了一会儿,等大家都走开了,才走上前去——塑料袋里只有一盒孤零零的白饭。
陈藿拿着一盒白饭走进老板的办公室。
“怎么了?”
陈藿语气平淡,“当初谈好的工资包含一顿午餐,今天只有一盒白饭,是不是应该把菜折成钱补给我?”
老板脸色从茫然慢慢转变成不悦,站起身来往外看了一眼,小声说:“一会儿我去问问,看今天是谁订错饭了,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别闹情绪了,要不吃盒泡面将就一下?”说着,从自己柜子里拿出一碗桶面。
陈藿没接,眉眼微垂,“昨天我加班赶完了活儿,你说好的钱今天还没给我,午餐盒饭十五元标准,一盒饭两元,这十三块钱你也得给我。”
老板眉间皱出一道深痕,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眼睛眯了眯,冷笑了一声:“陈藿,我待你可不薄。”
“你拿钱雇我干活儿,我也没偷过懒。”陈藿说。
老板沉默了一会儿,神色透出些厌烦,打开桌上的电脑,一板一眼的算了算,又拿出手机转账,随即手机往桌上一扔,冷声说:“包括今天上午的工资,我一分一厘没有欠你的,收拾收拾,下午就不用干了。”
“好。”陈藿低头看了一下到账短信,拿着那盒白饭,单手跨上了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酒蒙子斜倚着门框,冷眼唾了一口在地上。
*
陈鹏照例翘了晚自习,一路小跑窜到了学校后门的胡同。
“你可真行啊,出其不意,天降神......阿嚏!兵。”他原地跳了一下,想拍拍对方肩膀,结果没够着。
恒一正拿一张湿巾擦胳膊,皮肤搓红一片,不耐烦的说:“这三无产品真够呛。”
“还有没有?给我也试试?”陈鹏看着假花臂甚是感兴趣。
恒一从背包里掏出一沓纹身贴纸,全塞给了陈鹏。
“你买这么多?”陈鹏震惊了,一张张翻看,“你要贴个花背啊?那不得吓死刘大雄那撮鸟人。”
“三元店买的,一捆就这么多。”恒一丢了湿巾,拉下袖子,“这就行了吧,那些人知道你没说大话应该就能消停点了吧。”
陈鹏耸肩,“暂时应该没事了,我下课看刘大雄,他都没看我。”
恒一无语,“你们高中生还是小学生,还对眼神玩呢?我看我都多余去。”
“你不懂,在动物界的法则中,眼神挑衅可是雄竞中最不能忍的一种。”陈鹏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溜溜梅含进嘴里,鼓着一侧腮帮子斜眼看着恒一,“你瞅啥?”
恒一“嘶”了一声,瞬间暴躁道:“瞅你咋的,霍比特人,不光瞅,我还抽你呢!”
恒一吐出梅核儿,翻了个白眼,“我在给你亲身示范呢,不带侮辱人的!”
“行了,走吧。”恒一扯小鸡似的扯住陈鹏的衣领。
陈鹏“诶诶”的叫了几声,推开恒一的爪子,好说好商量,“你看,你今天出场方式不是咱们商量好的,虽然也有一些效果,但毕竟也算违约行为,酬金是不是应该打个折?”
恒一抬腿要踹人。
陈鹏一扭躲开了,还是继续努力道:“这样,这样,咱们分期付款行不行?一个月评估一次效果,高考前要是......”
“闭嘴!老子不要你钱了!给我也干件事,”恒一恨不得把他嘴给塞上,“你们家基因是不是到你这突变了?话不多能死啊?”
“行行行,”陈鹏听见这话也不挣扎了,顺从的被拖着走,“不谈钱,万事好商量啊。”
*
陈藿在人才市场看招聘广告。
她年纪不大,按理工作也不难找,但出奇的今天就是一个合适的都没有,要么是有个基本的学历要求——她连高中都没毕业,要么是压价压得厉害,或者稍微需要点体力的,人家一看她身板儿就充满嫌弃,连工地做饭的都没要她。
打工不难找,今天不行就明天再看,陈藿被接连拒绝了几次,打算直接去街上走走,看那些店家贴在橱窗里的招工广告有没有机会。
走了片刻,手机进来一个陌生的电话。
陈藿看了一眼,直接挂了。
那电话倒是契而不舍,又被挂断两次之后,直接发了个信息过来。
半个小时后,陈藿按照短信里的地址,走进了一家咖啡馆。
靠窗位置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听见声音抬起头看过来,大概想笑,但又很勉强,最后徒留一丝撕裂的别扭。
“陈藿啊,来、坐吧。”
陈藿定定的看了她几秒,没有叫人,坐在了她对面。
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刻意的清了清嗓子,把面前的咖啡推过去,“那个,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给你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