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盛怀牙疼似的问。
友见看向张聿白,张聿白看回去,友见转移视线望向酒杯。
“当时那店老板一直缠着我问怎么节约成本,改这里行不行,改那里行不行,白天问,晚上问,也不管你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特么的几千块钱而已......我也是被问得烦了,就告诉他,给他设计的房子有两套楼梯,是按照消防要求来的,他那小地方,管的不严格,尤其自建房,要是想降成本,只要里面不住人,砍掉一套楼梯就可以,能省好几万,他连声说不住人,肯定不住人......呵。”
盛怀“啊”的一声,不过几息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所以,所以还是住人了?”
张聿白深深的吸了一口,“他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打算顶层住人的。”
店老板把上面两层做成了民宿,自己家人住,还有楼下唱歌的客人,喝多了也方便直接上去住。为了所谓的安全,他还在四层楼梯口安装了铁栅门,四层五层的窗户装了铁栅窗。当夜凌晨,一个醉酒客人的烟蒂点燃了窗帘......
“但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出的图有问题吗?”友见声音冷淡,“他自己说了不住人,我还能去现场看着他是不是在后续使用的时候住没住人吗?再说,”他抬眼看向张聿白,“就算当时他没变动我的图纸,还是做了两套消防通道,但就他那脑子,难道不会在两边楼梯上都安上铁门?说来说去,我们到底有什么错?”
张聿白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是啊,就算当时严格按照图纸施工了,谁也不能保证后面的灾难就百分百能幸免,毕竟缺失的不止是店老板淡薄的消防安全意识,更没有规范系统的指导,没有现场考证,没有后期监督......乱了,乱了,他想起当时宿舍里友见的嘶喊:“难道这些我们都做了,这一切就一定不会发生吗?就因为几千块钱,难道要付出我们的整个人生去一起陪葬吗?因为他的无知,我们就该一起死吗?”
可是也许、可能也许会降低一些事故发生的概率呢?
但友见确实在当时,也并没有主观上做错什么不可饶恕的行为。
于是张聿白保持了沉默,在当年。
气氛凝滞了下来。
盛怀从来没听过的真相昭然坦诚,他收敛了表情,眉眼间也凝重了起来。
三个人谁也没看谁,抬起酒杯干了杯中酒。
“所以盛怀,你说我心虚,没有,真的问我的感受,我只是后悔,后悔去过平渝镇,后悔遇见过那里的人,后悔接了那八千块钱。”
盛怀语气平和了不少,但也还是不解,“那你怎么天天劲劲儿的那个鸟样,你后悔就后悔,你朝张聿白撒什么无名火?”
“我撒火了?我打你还是骂你了?”友见揶揄的看向张聿白。
张聿白没回应。
盛怀接口,“你冷暴力不算啊,渣男!”
友见嗤笑一声,肩膀耸动,举起酒杯朝张聿白,“我还以为咱俩在公司的关系挺恩爱的呢。”
盛怀也跟着笑了,“你最好说到做到,你看看,躲着是什么事,这样说开了不好吗?唉,真是愁人,说起那年那起事故,确实让人遗憾,但以你们说的当年的情况来看,也确实......我这嘴有点笨,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说我私心偏袒也好,我真觉得确实不怪你们,至少最大那部分责任不在你们。”
他肩膀碰碰张聿白,“是吧?说破无毒,你俩以后还是亲同学,咱算世纪大和解了吧。”
友见电话响起来,他看了看站起来,“还有一场应酬等着我呢,先走了。”
盛怀抿出一个假笑,“快走吧,大忙人,咱可不敢耽误您时间,下次再约有点诚意,有个十次八次的,我没准就和你和好了啊。”
友见带着酒意摆摆手,起身离开了。
“人模狗样的,”盛怀一直扭头看到他关上门,才扭回脸,担心的望向张聿白,“我看他,还算坦诚,你俩这关系,算缓解一点了吗?”
张聿白摇摇头,意思是他并不知道这算不算所谓的和解,因为友见的态度之于他,仍然像隔着一层湿漉漉的毛玻璃,窥见的线条影影绰绰,虚着濡湿的毛边。
盛怀把这摇头理解成了否定,也有点愁得慌,半晌一挠头,“算了,都一把年纪了,谁和谁合得来,谁和谁合不来,也不是几句话就能扭转的。我就是希望你别再自苦了,凡事往前看吧,没有人能永远把自己困在过去的错误里,那还怎么活啊。”
张聿白觉得这话有道理。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心里、还是把他当成朋友的。”
“那当然,”盛怀抬手揽住张聿白的肩膀,“你就说能说动你这样的人保持沉默,连对我都绝口不提,那得是多看重和他的感情啊,这么一想我都要嫉妒了,”他说着又愁起来,“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什么?”张聿白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那个人,那个变态,到底能因为什么事啊?”盛怀酒意上头,嘴愈发碎了,嘀嘀咕咕含糊不清,“这人别让我遇见他,我先给他一电炮!敢动小美,活得不耐烦了!”
张聿白这晚话格外的少,可惜盛怀喝多了,没能体察到。
分别时盛怀把张聿白搂在怀里使劲按了按,舌头僵直的说:“老白白,别郁闷了,哥们儿永远爱你!咱们亲哥们,永远都是。”
张聿白把他塞进出租车,抬头猝然看见了一颗清冷又饱满的月亮。
他突然很想去好好看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