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低垂的目光望向眼前这个同样明媚的女子,月邪眼中宁和而释然。
他似乎看到,曾经那个与他打马江南的温柔女子,正向他伸出手来。
杜凌萱讷讷抽回剑,看着染了红的剑,只觉这剑突然变沉了许多,她的手随之微微轻颤,眼睛也被这猩红刺得有些疼。
她的手上,沾了两个人的血了!
她抬眸之间,正对上月邪带着释然笑意的眼神时,只觉心中没有半分得偿所愿的快意,只有沉沉的,不断积压而来的沉重。
她赶忙转身,连凌枫也未再看一眼,快步走出了这压抑的石室。
月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扯下挂在脖子上那个拇指般大小的葫芦式样鎏金瓶,往瓶口滴了几滴胸口血,缓缓递向段铭枫。
“不管,你信…不信,至少…能…压制她的…毒性!”
早年为了夺他主人的位置,他受尽蛊毒之苦,最终练得百毒不侵。
他的血里也布满蛊毒,心脏之处尤甚。
费南叶每次蛊毒发作,都需要他的血才能压制毒性,这也是为什么毒王费鸣甘愿为他所用的原因。
这大概是他死前,唯一能为她做的了吧!
段铭枫狐疑接过那鎏金小瓶,神色复杂地看了奄奄一息的月邪一眼,而后取出锦帕,包裹好,纳入怀里。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邪目光幽远,似朝门口,又空忙无焦距望着别处,只断断续续念完这句,便倏然闭上了眼。
他终于解脱了!
洛锦,我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来向你赎罪了。
凌枫面色凝沉地看了一眼死去的月邪,心中的种种恨意如一桢桢幕画,也似面前这充斥着血腥褪去的残迹般随之渐渐消隐而下。
所有的恨,似乎随着人的死去而化为虚无了。
“少主,要如何处置这厮?”门外的李念,看到提着剑出去面色沉重的杜凌萱将剑直接扔下时,便猜到,估计里面只剩一具死尸了。
逼供的事,夏桥楚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所以少夫人那一剑,只怕是直接取月邪性命的。
“东林坡上,有一座新修的无名冢,埋那旁边去吧!”凌枫看了看屋外只有李念正在擦拭着杜凌萱的流光剑,却没有杜凌萱的身影,清冷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焦灼。
他太了解杜凌萱了,即便恨,已是双双赴死之人,她必会成全,而她想做的,他也不会拒绝。
“好的,少主!”李念眉梢微扬,有些许意外。
少主这样对有折骨剃肉之仇的仇人,是不是仁慈了些!
“少主,夫人的剑?”李念将擦干净的碧阳剑递到凌枫面前,向他示意他是否可以由少主转交!
碧阳柔韧堪比衣带,却锋利无比,是软剑中的极品,极为罕见的防身利器,换作他,可求之不得啊!
可是…
少夫人的东西,他可不敢肖想。
“送我下榻处去。”若非凌儿真心喜欢,他绝不想碧阳作她的贴身之剑。
今日,只怕她一看到这剑,也会忍不住想起手刃月邪之事。
她本该是尚书府身娇体贵爹娘宠爱,铭王府尊崇荣宠,将军府自由自在不染尘杂的女子,而不该是如今手染鲜血的样子。
“好的,少主。”李念闻言,将剑收好。
“还有,夫人去旁边石室了。”
“嗯!”凌枫只淡淡往那石室看了看,没有进去,直接出了暗道。
至于烟霞的处置,他觉得,无论杜凌萱做什么打算,他都是支持的。
“主子他……还活着么?”见到烟霞的第一句话,是她满眼期待又忐忑地问杜凌萱这句话。
“被我杀了。”杜凌萱面色平静地坐在她对面的长凳上。
昔日那个秀雅绝俗的明媚女子不知何时也变成了深院里望夫垂怜的幽怨妇人。
“不……不……”烟霞发狠似地从木凳上站起,却被夏乔楚钳制住双肩,又将她压坐在原处。
她只得满眼愤恨地瞪着杜凌萱。
“我来,只想告诉你,你的内力半个时辰后就会恢复,自此何去何从,由你自己决定。”
“哈哈哈……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你杀了他,我活着一定会找你报仇,你何不一并杀了我?”烟霞眼底偷着疯狂的恨意。
“好呀,活着来找我报仇。”杜凌萱眉眼淡淡,丝毫不在意。
“我最后悔的就是,就是没有早些杀了你,他就不会为了永远保住那张可恨的脸铤而走险。”烟霞那双怨恨的眸子随着最后吐出的话语,渐渐陇上自嘲的冷笑。
主子本就没有几年了!
可为了那张脸,他又对自己下了控颜蛊。
种下那东西,他就只剩不到两年的寿命。
“难道不是因为铭王的权利地位太诱惑?暗结朝臣,笼络权贵,为夺权利杀人灭口,控颜蛊于他而言就叫铤而走险?”杜凌萱冷笑看她。
“你胡说,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烟霞愤懑不已,却反驳不出来,她说的都是事实,主子最后还是受权利驱使,成了当初他最憎恶的那种人。
“他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你若还执迷不悟,必也会累及至亲。”杜凌萱想,也只有她那个弟弟,是她如今唯一的牵挂了吧!
“你们抓了他?”烟霞怒意的脸上添了些恐惧,声音多了颤意。
死而复生的段铭枫太可怕,他们这半年来的所有计划,所有势力,被他一夕之间毁灭。
即便她已将他送走,她还是怕……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们这般不择手段,枉抓无辜。”杜凌萱蹙眉睨她,对她这般污蔑凌枫的言语很是反感。
“但月邪残害皇子,滥杀无辜,蒙蔽圣听,被处诸族之罪,同党一并获罪。”
“你那弟弟,此生都要受你牵连了。”
“你为胞弟毁他人,如今,你胞弟因他人毁一生。”
“何去何从,自己选!”杜凌萱说完,不再看她,起身准备离开。
“你...等等!”烟霞脑中一片混乱,她得承认,这因果,的确如杜凌萱所言。
“我曾经是真心将你当成知己…”
“所以呢?“杜凌萱没回头,接了话。
“你们会将他的尸体如何处置?”
“成全那个义勇无双的女子。”杜凌萱眸色微沉,说出这话时,心中有些挣扎。她知道以月邪对王爷的所作所为,将他挫骨扬灰都不为过,可她狠不心来,死者已矣,再怎么样都无法补你已经造成的伤害。
“我知道自己无颜再求你,可能否看在少将军的薄面上,以我之命,换胞弟性命无俞?”听到杜凌萱的话,她知道,这个让主子三番四次违背原则,上了心的女子,终究还是没铁下心肠。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提杜鸿千,自己终究辜负了他的一腔情谊,可,为了弟弟,她还是张口哀求了。
“你高估我了。”杜凌萱凝眉,话毕,便劲直出了这门。
“王妃?”烟霞带着悔恨哭腔的声音传来,她终是后悔了,可,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