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唐小宝一念起即将祭出掌心雷及火法灭掉眼前百余山贼时，忽又一念起，在心中进行了一场自我问对。

山贼干的是恃强凌弱的勾当，能干成是因为他们的总体力量比被打劫的对象强。唐小宝能轻易团灭了他们也是因为自己运用法术才比他们强，但他很清楚古往今来比这一刻的自己法术强得多的修行人海了去，为何他们没有运用法术把各时期各地的山贼们都团灭了？

狼和狐狸在野地里捕食野兔，狼和狐狸就是在捕食生存，要为了兔子们而把狼和狐狸都灭了吗？这对兔子固然是利好的，但这么做了对天地万物自然就一定是件无错的好事吗？若是件好事，千百年来的修行人早就争相把这好事做了吧，至今哪还有山贼让自己见到？

况且出手灭了这百余山贼，这处山谷很快就会有其他山贼占据，除非能灭了这广袤大地上的所有山贼，但那样就又回到了把狼和狐狸都灭了的类比里。

只能说天生天养万物有杀有生，万物众生各行其是各自论功行赏论责领过，赏罚不相抵。至于何事该赏何事该罚，如何厘定赏罚，人太渺小，即便圣人也难以看全看透天地大道间的道之法则，存而不论。山贼选择了成为山贼，该怎么罚，是小惩还是重罚，是重罚到立即偿命还是以后再偿命，这一切因果厘定怎样才算分明，冥冥中自有天道运转。

诸念至此，唐小宝决定不在自己不足以明彻因果之时出手灭掉这百多条人命，此刻未到必须灭杀不可的境地，离开即可。

山贼二当家喝问道“你们之前怎允许这小子一直完好在旁看戏？现在还不赶紧动手？”

有山贼弱弱地解释道“这人武功高强，刚才您没来，我们小部分人拿不住他……”

二当家哼道“我们这么多人，他就一人，怎会拿不下，给我上。”

唐小宝轻哼了一声道“我倒想看看你们这些蚂蚱能蹦哒多久，我要离开你留得住吗？”

说完唐小宝就在山贼们的惊呼声中飘然离去。

唐小宝经过刚才一番自我问对，似乎略有所悟，加上贾三临死前的那句感慨，唐小宝决定混迹方圆百里的各路山贼队伍里，换个视角了解感悟一下。

长安城中的行商会馆里刘丰在接受了几拨人的探望后，就以养伤为由闭门谢客了几个月。官府也派了一次兵前往山谷一带围剿山贼，但没遇到任何山贼。行商们这几个月不敢再行商，但各镖局却多接了些生意，大商户们的车马货物仍然在穿梭行走着。

这几个月唐小宝客串山贼已经混迹了十几处山头。

他对山贼的山中生活和精神状态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

各山头的山贼团伙多是内忧外患严重，难以长久，既有外部山头之间相互黑吃黑火拼吞并之患，也有内部小山头势力背刺相杀夺权洗牌之忧。

初轮率先创立山头的头目及团伙成色在早期发挥着决定性影响。如果初创头目武功高，又有对他忠心的团伙肯拼命，通常是能抢到财物又能抗住其他山头的打压而存活下来。能存活多久以及发展壮大到什么规模，就看头目及核心团伙有无统治头脑以及是否能让新入伙的山贼既爽也畏。

除了少数天生嗜杀的恶人外，肯落草当山贼的多半是犯了死罪无处可去或是揭不开锅实在活不下去的贫民。任何一个山头的存续都需要不断新增成员，因为时不时都会有战斗减员，山贼数量不足则劫不了批量财物，只能拣选落单的人进行零星打劫，财物不足则人心涣散防不住成员逃离或跳槽。成员数量不能壮大则迟早会被其他团伙给吞并或驱赶。

所以会用恩给新加入的山贼大鱼大肉让他们觉得爽而不愿离开，又会用威让新加入的山贼感到畏惧而不敢逃离，那么这个山头就能在早期立住脚并得到一定的发展壮大。

如果山贼头目善于笼络人心，甚至于具备山贼款的恩威人格魅力，那么团伙忠心度就高，虽然依然会分成各种小山头，但是对该山头大当家都比较忠心，内忧少了执行力高了，这样的山头就能够脱颖而出逐渐壮大起来。至于能发展到多大存活多久，主要就看与官府以及其他大规模山头之间的斗智斗勇结果了。

只是这样的山贼头目和核心团队终究是极少的，多数山贼都是只会逞凶斗狠，团伙内也并无太多义气可言，成员间更是无法无天的欺软怕硬及互杀。

长安京畿之外到潼关方圆几百里内的最大山头叫狂龙寨，山贼数量常年在五六百之间。据说数量最高峰也曾到过近千，但被州官派兵剿过几次又跌回五六百的人数了。

大当家姓麻，因为一脸麻子，所以也有传言他并非真的姓麻只是自称姓麻，面有刀疤，凶神恶煞，虎背熊腰，武力很强。但凡当面，任何官府以外的人见了都畏惧的称一声麻大当家。但是背地里所有人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麻那个疤子。

这方圆内第二大山头正是抢了刘丰贾三他们货物的那帮山贼所在的山头，叫做八斗寨，寓意财高八斗且敢与八方斗。这个山头人数在三四百之间，大当家叫刘金，常年戴斗笠着披风，以至于官府布告画像一直都只能描画其轮廓不知样貌。

另外还有三个人数在两百左右的上规模山头。其余都是百人以下夹缝里求生存难成气候的山头。

唐小宝把各山头山贼情况大致体验了解下来后，决定选一个成气候的山头潜伏近距离了解观察。原本他想选最大那处山头，当了解到八斗寨正好是劫杀贾三一行的山贼老巢时，毫无疑问八斗寨与刘丰的行商行有猫腻，于是他就以新入伙身份潜伏进了此地。

八斗寨建于山上，山不算高，这一带也没有如华山那般的大岳高山，所以山贼们不惜成本把寨子修得很牢固，且在前后山的山路上人工搭建设置了很多易守难攻的险要处。寨子背后顶峰，内有一个天然山洞，大当家刘金就住在山洞里，开凿了几条密道，仅容手持令牌的亲信知晓及通行。

八斗寨能做到第二大的山头，与义气没有多大关系，主要源于刘金武功高强会经营恩威重。让山贼们吃得饱过得爽，除了凭功劳可以在山中妓寨获得相应的白嫖次数外，每月十五还允许有功的山贼或轮流或抽签获得下山玩乐两天一夜的名额。但都是由高层安排四人一组结伴下山，既互相监督也互相守望相助，不允许自由组队，非亲信一律不允许独自下山。

关于有功的定义主要有三类：一是提供了重要线索并最终让山寨获利或避免了风险；二是每发展一个新入伙山贼且新人连续三次参与行动无纰漏考察期内不犯山规，记一次功；三是为山寨作战英勇有战功，这一条很主观，全凭带队头目主观认定并上报，算是当上头目后的权力福利。

规矩是禁止无故私斗，但只要头目认可并非是无故的私斗、以及没被发现和举报的私斗，跟别的山头一样都在悄然的发生着。山贼恶人本性及欺软怕硬以他人痛苦为乐的恶趣味总有展现的机会。

用唐小宝的感觉来比喻，山贼山寨跟自然放养的鸡群差不多，公鸡们的打架很常见，能打的打出了名头的地位自然就高，弱山贼看到强山贼自动伏低退避。

遇到新入伙山贼，因为互相不知道底细强弱，底层山贼相互间总会有意无意制造各种机会试探称量一下对方实力。肯做山贼的都不是善类，通常都是敢于打杀之辈，所以新入伙的通常也没有怕生或甘于服软一说。唯有那种为了混口饭吃活下去的本性非恶之人会表现出懦弱甘于服软，这类山贼是最被鄙视看不起的。

唐小宝刚入伙那阵就被迫不厌其烦的与山贼们比试或暗较劲，他又不想表现得太惹眼，恰到好处的演了个中上战斗水平，遇到那些个很能打的则假装不敌但身形灵活能堪堪逃开。

白天站岗时唐小宝就施展站桩修炼，巡山时就施展走桩修炼，晚上睡觉时就弄个障眼法假装人在被窝里，实则到山中灵气浓郁处打坐修行同时观测全局动态。

到山外参与行动时，往往表现得很卖力，实则出工不出力。劫道时把每一刀都挥得虎虎生风又漂亮，但就是刀刀都与对方擦身而过有惊无险，被劫之人往往错觉自己运气好到如有神助。这就好比做题时题题都知道答案，才能题题都故意做错考出个零分来。

与敌对山贼火拼时，则一边表演一边用刀背把山贼拍晕或是拳脚击晕，每次击晕几人则看心情。没想到竟然就这样积攒了好几次作战英勇的第三类功劳。

唐小宝就这样很快即在山中应对自如，也没有山贼特地来找他麻烦。头目们看他还觉得挺顺眼。

分管头目有意提拔唐小宝，逼着他去招募新山贼入伙填数，躲了几次恰好这次在某个村子收完保护费后，头目直接弄了张桌子摆在晒谷场上招募，硬安排唐小宝坐在桌子后的凳子上。

分管头目留下十几个喽啰负责把风和维持治安，交代他们配合好唐小宝的招募工作后就先回山寨了。

唐小宝无奈，只能百无聊赖喝着很粗的粗茶又懒散的摆摊招募了大半天。

山贼战损后或者扩张规模就会需要补充新人，一种来源是直接吞并接手战败山头的地盘和剩余山贼，另一种来源就是摆摊招募，城里自然没那个胆子去招募，所以村子招募就是重要来源。

至于够胆自行到山中递投名状入伙的亡命之徒或逃犯在数量上不可能成为主要来源，而一伙人投靠的情况既可遇不可求也需防止不怀好意。

这个村子是八斗寨在方圆绿林里插旗的村子，八斗寨可以定期来收保护费或是抵钱的物资，通常别的山头就不敢再来劫村收保护费了。

因为这相当于八斗寨罩着的村子了，若是别的山贼再敢来此就是给了八斗寨算后账的口实了，所谓师出有名。

这是建立在八斗寨是附近实力最强的山头的威慑之下，若是实力不济的山头可威慑不住其他山贼。当然了，偶尔还是有敢捋虎须赌八斗寨查不到身份的山贼和过路悍匪进村洗劫的。

这是唐小宝打入各路山贼团伙混迹了几个月知道的信息，之前实在没想到这个江湖有这个江湖的种种套路和秘密。

所以对这种已经完成了宣导有共生基础的村子，是招募的理想基地。村子里已经有数批汉子上山入伙了，八斗寨的山贼通常会对这样的村子相对客气甚至维护，那些分到铜板和碎银的入伙山贼们时常也会反哺接济自己家人。

对于荒年时揭不开锅的贫苦百姓而言，接受有奶就是娘的村俗思想，像这种当了山贼还能反哺家里的也是另类的村中榜样。如果某村入伙的村民中有人当上了山中头目，那头目通常还会富贵还乡兼济乡下，比如出钱挖口井或是修个桥啥的。村里百姓得了实惠，就会说他好，即便不愿口头说好的，通常也不再背后说坏话了。

这不得不说是村民们在某些特殊年景里，某种意义上带点扭曲和荒唐的夹缝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