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似乎心情很好,笑容满面地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还亲自上前扶起了跪地叩首的申时行。
“多谢陛下。”
申时行起身谢恩的同时心中也在纳闷,张鲸不是说皇帝发了很大的火嘛,眼下怎么看着心情挺好的?
霎时间,一种不安的预感袭来。
“申先生快来看看朕这字如何?”朱翊钧拉着申时行的手来到龙案旁。
申时行放眼看去,只见宣纸上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四个大字:殷鉴不远!
饱读诗书的申时行当下便知晓了皇帝的意思,纵使心中已然慌乱,面上他仍旧淡定恭敬回话道:“陛下的书法越发精进了。”
朱翊钧哈哈一笑,爽朗道:“朕这几日闲来无事时,翻看了一下《诗经·大雅·荡》,有個地方朕不太明白,还请申先生赐教。”
申时行拱手:“臣不敢当,陛下请问便是,臣定知无不言。”
朱翊钧笑了笑,道:“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朕不明白,夏朝的灭亡理应成为商朝最大的前车之鉴才是,可商纣为何不吸取夏桀的教训,仍使商亡国了?明明教训就在眼前,就在上一个王朝,这样简单又这样近的道理,你说商纣到底明不明白呢?”
皇帝把话问的如此直白明显,申时行哪怕是想装傻都难了。
他明白,皇帝问的根本就不是商纣明不明白夏桀这个前车之鉴的教训,而是在问他申时行究竟明不明白张居正这个前车之鉴的教训。
申时行知道,但他还是继续装傻回道:“回奏陛下,臣以为一个王朝的覆亡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描述得清,这里面有诸多因素。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贫民百姓,就好比安史之乱时并非……”
“申先生。”朱翊钧抬手打断,他已经不再笑,而是严肃道:“你知道朕在问什么。”
申时行知道这回不能再装了,再装下去,他的皇帝学生就要龙颜大怒了。
“陛下,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臣是大明朝的内阁首辅,亦是你的臣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臣一心只为大明,只为陛下您!”
申时行十分卖力的表着忠心,摆明了自己的立场,说到动情处时掀起下摆就又要跪下,却是被朱翊钧给拦住了,
“既然申先生明白这些道理,那你就先看看这些吧。”朱翊钧说话间,一旁的太监张鲸递上来一沓写满字的纸张。
“臣遵命。”申时行双手接过纸张,一张一张仔细查看起来。
半晌后,申时行看完了,皇帝朱翊钧却是没了踪影。
“申阁老对此有何看法?”问话的是太监张鲸,见申时行有些茫然,他解释道:
“皇上有急事要忙,咱家正好闲来无事,便先代皇上问问,申阁老你不介意吧?”
申时行心知肚明皇帝的突然消失并非真的有急事要忙,而是想要借张鲸的口来说罢了。
“怎么会介意呢,话说不知张公公你方才问的看法,是指哪一方面?”申时行只能是洗耳恭听。
张鲸道:“咱家只是个粗鄙阉人,幸得天子隆恩才在内书堂读过那么两本书,接下来咱家问的话可能有些不太文雅中听,申阁老你可别见怪啊?”
“无妨。”申时行知道,张鲸这是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果不其然,张鲸开口便是直接道:“张诚公公的信你也看过了,信上说查抄张家只搜出了十余万两金银。申阁老,你觉得张居正生前贪下的钱财止这些吗?”
张鲸问的这样直接,申时行顿时哑住了。
见申时行半晌不回答,张鲸略带警告道:“申阁老,殷鉴不远啊,你是又不懂这个道理了吗?”
“殷鉴不远……”喃喃间,申时行垂下了眼眸,最终他只能是无奈低声道:“我以为……张家远不止这些财产。”
张鲸满意地笑了:“申阁老所言有理,可张家已经死了二十余口人,这般情况下,你觉得查抄张家一事,还要不要继续进行呢?”
申时行心中冷笑,他能说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