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虚境的改造需要能量,而这能量并非无中生有,那正是来自现实世界。接下来的情况一目了然,随着泽珞族对虚境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其所需的能量与日俱增,最终他们的手伸向了星系中央那颗巨大的黑洞,于是黑洞的视界开始朝周围的星空蔓延,将沿途的存在一一吞噬,以满足泽珞族日渐增长的能量需求。
此时,泽洛族内部正在进行着关于如何在能量需求和黑洞增长之间维系平衡的讨论,他们分裂成了两派——升格派与福音派。
被称为“升格派”的泽珞族成员将随心所欲和利己主义贯彻到极致,他们自诩高人一等,对星系中的其他生命乃至整个宇宙不管不顾,借此放任黑洞吞噬和能量消耗,以用来供养自己在虚境的需求。
如果说“升格派”是犯下大错却仍自诩正义的该隐的话,那“福音派”就像是怀抱着敬畏之心的亚伯。他们对升格派不以为然,并在能量需求和黑洞增长的矛盾中退而求次,以自身停止能量攫取和退出虚境为代价,来换取宇宙的和谐。
最终水火不容的两派爆发了战争。结合档案记录和虚境现状来看,将泽珞族推入两个极端中进行对峙的不仅是他们自身的私欲,还有这份私欲结合演化的产物。
整个物种的集体意识链接发现了虚境的存在,而当这样的链接变得极端且疯狂时,一些能量实体便从中脱颖而出,虚境实体承载着泽珞族内心深处所潜藏的负面情绪及矛盾,肆意与畏缩,渴求与知足,淡然与恐惧,冷静与疯狂,他们躲在暗处兴风作浪,他们对泽珞族挑拨离间,最终将泽珞族推入深渊,成为战争的导火索。
事实证明智慧生命大多是具备“同理心”的,泽珞族也因而大多支持福音派。但事实再次证明毁灭远比创造来得容易,升格派可肆无忌惮地提取能量和破坏环境,而福音派则受限于能量来源的不足,在考虑星系影响中处处受缚。但福音派中某位成员的一个至关重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却使整个局面都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应用于智慧生命的灵能可控链式反应,能让一位灵能者聚焦灵能燃烧自己的生命产生连锁,从而产生频繁剧烈的能量输出,这在今天被称为“心灵透支”。而这样的燃烧所释放的能量也可以选择压缩形成某种结合物,其几乎包含了该灵能者毕生的灵能潜势总和,并能直接为另一位灵能者吸收利用——
难道这就是泽珞?无论如何,他的思想是如此丧心病狂,他的理论亦如此离经叛道,不仅是使用代价之邪恶与沉重,甚至违背了福音派矢志不渝的行为准则,其研究同僚和福音派对他的成果严加否决和抨击,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将该理论列为禁忌。
但是当时没有给福音派畏首畏尾的时间了,在研究理论与福音派价值观念相悖的情况下,他选择了以自己的生命来证明理论的有效性。根据他的遗言,他崇高牺牲后所残存的灰烬被检测确认为一种难以置信的强大灵能源,能量读数呈前所未见的丰富,且与其他的灵能者皆可兼容。
实验与理论相辅相成,唯一的障碍来自福音派内心的踌躇。若不能取得最终胜利,那么一切的理念都毫无意义。待升格派引领黑洞视界步步逼近,他们别无选择,只能紧握这最后的一丝机会,破釜沉舟。
情况或许并不如描述得那么糟糕,灵能源除了经由主体的主动献祭,还能来自于战死沙场的士兵,甚至是升格派的灰烬他们都能加以利用,这令福音派获得了某种程度的安心。
若是问心无愧,那么就无需再有顾虑。他们知晓弃车保帅,他们深谙断尾求生,战事对宇宙结构的破坏尚不足黑洞的无情吞噬,更不必说升格派意欲吞噬整个宇宙的邪恶行径。
福音派不再作茧自缚,他们杀伐决断,他们无所畏惧,一抹与之相斥的异样柔软深藏于这颗坚韧心灵。而升格派自伊始便飞扬跋扈,他的愤怒心灵下所蕴含的是暴戾,与之而生的虚境实体实体将这份情绪循环反馈,形成另一种链式反应——轮回之终末。
“轮回之终末”计划作为升格派在形势扭转之后的垂死挣扎,却将整个泽珞族拉下深渊最后的谷底。
该计划将解除所有的限制,以最快的速度攫取能量促使黑洞加速增长,从而消灭与之抗衡的福音派。而这还没有停,超速膨胀后的中心黑洞将无法令自身质量达到一个稳定临界,而霍金辐射所带来的蒸发尚不足协调质量增失,其视界半径会不受控制地扩大,最终吞噬整个星系。
就连宇宙也无法幸免,包括银河系在内的本星系群、室女座星系团、超星系团乃至天际纤维、武仙-北冕座长城、哪怕是137亿年可视之边界,甚至是边界之外的虚空,时间都不复存在的空洞,永无止境。
视,与不可视,都将为升格派所用,都将化为其安然惬意的养料,此刻他们主宰世间,他们睥睨天下,他们是真正的神明。
原子时代的热核武器尚不足以建立这样的威慑,而二向箔的无差别打击只能以光速蹒跚爬行。皱褶蜡黄的创世纪篇章犹历历在目,六天所生万物不过轻而易举,在时间开始流逝后的亿年间,第七日终于来临,上帝将收回他所创造的一切,他收敛慈悲,掷下了令众生安息的骰子。
创造的是上帝,收取的也是上帝。
视界已经临近,毁灭近在咫尺。
对于福音派来说,自身及整个泽珞族之死,还是连带宇宙一起死,这是一个问题。
信标于漆黑帷幕下伫立,深紫色的光晕缥缈来自地狱。时间在视界泥潭中趋于静止,奇点无情地搅碎所有已知的信息。
或许早已注定,在“轮回之终末”计划即将突破可控阈值时,时间不容优柔寡断。福音派最终选择了前者,以牺牲几乎全体生命为代价,来让磅礴的灵能能量聚焦到最后一人的身上。
此刻星月陨落,众生匍匐,黄昏下的两位神明挑起最后的末日决斗。
现实与能量位面皆掀起一阵刀光剑影,深紫色投影在星海各处起伏不定,光滑平整的空间冒出微小泡沫与裂隙,潮起潮落的尖叫响彻心灵,连无穷小的奇点都临近坍缩。福音派的数量优势再次呈现,其最后一位成员——
他携带着整个福音派所献祭的灵能尘,也携带着其无私夙愿与高贵心灵。他是福音派的最后火种,是宇宙秩序的维系者,他风卷残云,他纤悉无遗,将恶贯满盈的升格派连同这场浩劫一一处刑。
与创世纪中的故事不同,亚伯以同归于尽为代价,阻止了他犯下滔天大罪的兄长。
上帝无可匹敌,创造一块他搬不动的石头毫无意义,但能杀死他的唯有他自己。
众星于苍穹落下,空间在震荡中支离破碎,狂风席卷着窸窣堆叠的沙砾,焦黑而一望无际的地面摇晃着沉入波涛汹涌的海底,触目所及唯有滔天巨浪和电闪雷鸣。在这其中,黑暗出现了,深邃帷幕如视界蔓延浸染,令一切戛然终止,宇宙陷入绝对的黑暗与永恒的死寂。
在时间重新开始流逝时,此刻尘埃落定,泽珞族几乎被不留痕迹地从宇宙中抹去,黄昏旷日持久,而又似弹指一瞬,细碎小雨淅沥落下,诸神的尸体随之埋葬在土里,也在时间的长河沉积。
我们不会知道福音派最后的火种向何处去,也不会知晓他在将升格派一一消灭时所想如何,但可以预料,时间的流逝不可逆转,沧海桑田的变幻令一切面目全非,他同样会随整个泽珞族埋葬于长河的上游,
以灭族为代价而令宇宙得以维系,或许他也会感到欣慰吧。
以自身毁灭降下对众生的慈悲,新兴文明和后继者因此能续写这段故事,那是他们所带来的福音。
我们见,波及寰宇的纷争怵目惊心,他们误入歧途,他们悬崖勒马,在弹指挥间留下足迹,这段过往是如此潸然泪下,这段历史是如此历久弥新。
这盛世亦如你所愿,我说,我想见见他们看到这时喜悦的神情。
我们不会见,他们已写完这个世界,他们在天地间精雕细琢,他们奉献了一场震撼寰宇的演出,彼此连通的两个位面是壮阔的舞台,光怪陆离的色彩化为闪烁的聚光灯,而圣战边缘下匍匐的众生正似陶醉观众般屏息。
演出终究落下帷幕,宇宙在濒临灭绝中重启,泽珞族在焕然一新的星空下停笔。尘埃已定,逝者如斯,剩下的,便是世界为其进行追忆。
这福音我们始终铭记,那是星穹上闪耀的启明星,是迷途中不熄的长明灯,并将一直向前方指引……
花糖惊诧地说:“所以说……那些泽珞粉末……就是逝去泽珞的骨灰吗?”
“好伟大啊,福音派,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整个宇宙”玉子感叹道。
“或许他们并没有觉得这是多么崇高的牺牲,他们只是想要赎罪罢了。”法儿说道,“他们差点就榨干了整个星系的能量,险些让这个宇宙再也无法孕育生命,这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但是哪怕后世人会谩骂他们曾经的罪过,他们也要给后者留下生的机会。”
“事实上后人对他们的赎罪感恩戴德,没有他们的浪子回头,根本没有今天的我们。他们用生命承担了这份罪,将未来留给我们来书写。”阿漓接话道。
“也是警醒我们,千万不要重蹈覆辙。”法儿最后补充道。
博斯说道:“这份灵能档案是泽洛族最后一个个体的灵魂的居所,他将整个泽洛族的知识与自己一起封存在了这里面,度过了无数个轮回。这是泽洛族除了泽珞粉末外留下的唯一财富,是泽珞的忏悔之泪,是罪人们跨越亿万斯年的赠礼,而现在它将在我们手中发挥应有的作用。该来继续书写他们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