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身躯,然而这幅面孔之下,更是令韶小箐不寒而栗的画面。
一颗没有生机的脑袋连着一根脊椎,脊椎却如花茎一般缠绕在一株巨大的植株之上,粗壮的木藤与脊椎融为一体,构成了它的身体。
植株的枝桠上,开出的也不是美丽的花,而是各种各样的脏器,王员外的脑后延伸出一根触手,韶小箐定睛看去,竟是一节长达十米的肠子。
她终于明白这种令人不适的错位来源于何处,王员外的尸身,和一株巨大的肉食植物,形成了错乱的交织。
所谓的木屡,则是植物的根,八条粗壮的根须,交替着前行,本身就和木履的材质是一致的。
此刻这鬼物躺在河中,似乎正在吸收着溪流的水分。镇长坐在岸上静静地看着它,眼中的情绪复杂,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叹息。
一人一鬼就这么安静地共处着,仿佛建立了某种默契。
韶小箐不再在远处观望,她屏住了气息,逐渐靠近,站到了镇长的身后。
出乎她的意料的是,鬼物的感知似乎特别灵敏,韶小箐方才刚一靠近,王员外那张没有生机的脸上突然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咧着嘴,露出森然白牙,口中也有细小的植物生长而出。
镇长惊觉,突然回过头:“谁?谁在那里?”
眼看着方才还平静的鬼物瞬间暴起,向着镇长扑来,韶小箐叹息一声,不再藏匿。
铮!
出鞘的溪映斩开了鬼物袭来的藤枝,后者被巨大的力掀翻,倒退砸进了溪流之中,巨大的冲量溅起数丈的水花。
“是你……”镇长眼中有些惊讶,但还是尽力保持镇定。
先前他看不出三个小孩的深浅,只希望他们住完一夜就能走人。现在看来,这年纪不大的小女娃可比他想的还要强大得多。
韶小箐回头看了一眼镇长,询问道:“老先生,这鬼是你养的?”
镇长摇了摇头,苍老的嗓音沉重道:“我不希望你杀他,但不是我养的。”
鬼物一击吃瘪,却像感觉不到伤痛,又扑了上来。它两个血窟的眼眶中都闪出了一点红光,没有声带还是艰难的动着嘴皮子,韶小箐从唇语中能大致读出,它说的是好饿。
“想吃我,你也得有这个胃口呀。”韶小箐朝着鬼物笑笑,剑光形成一轮烈阳,自剑尖向王员外的口中砸去。
这已经是她近日来第三次施展长河落日了,长河镇,长河落日,倒也应景。
鬼物虽然力量不俗,但智力实在有限,论战斗力,估计勉强是达到了撼岳境巅峰的层次。
这一剑下去,鬼物便是七窍流血,踉跄着稳住身形,显然已经受到重创了。
过去不是没有过山上人造访长河镇,只是好事者都被鬼物解决了而已。那数不清的手臂和手指,便是陨落于此的仙人。
镇长正诧异着眼前这年轻的仙人境界之高,韶小箐心中也同样诧异。
什么时候这样一个山野小村,都能藏一头撼岳境巅峰的鬼物?看来这大楚国境内的秘密和隐藏的强者,远比自己曾经在宗门内想象的更多。
“老先生,降妖除魔是我们修行者的义务。”韶小箐平静地说,她还是很感激镇长愿意好心收留自己一行人留宿,既然镇长不是养鬼的人,她便愿意好声好气地解释一番再下杀手。
镇长眼中有不舍和不甘,一字一句道:“你不能杀他,他是我儿子。”
韶小箐摇了摇头,轻声道:“现在不是了。他现在的生命状态,能不能被称之为生物都难说。”
见韶小箐杀意已决,镇长浑身颤抖着,孱弱的骨架已经开始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情绪激动地扔掉了拐杖,向着韶小箐大喊:“你不能杀他,连那位大人都没有杀他,那位大人说这样是赎罪,你怎么能违逆他的意思?”
“那位大人?”韶小箐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
镇长见少女犹豫了一瞬间,以为这个名号有作用了,大喜过望。他连忙补充道:“判官,煌玉京的那位判官大人,这一切都是判官大人的审判,你不能干预他的计划。”
煌玉京……判官……
韶小箐不知道这是什么人,但因为师尊和先前杀手的关系,她对煌玉京的印象很差。
皇城的人做事都跋扈,但自己要做什么,她分得很清楚。
韶小箐摇了摇头,劝慰镇长道:“老先生,人死不能复生。降妖除魔是我的职责,让他的冤魂归于自然,也算是为你们的悲剧做个了断。”
语罢,她又递出一剑,斩去了鬼物的半边脸。
镇长见事情已成定局,无力回天,像是认命般瘫坐在地上,神色黯淡。
“罢了,罢了。”
他一边哭着,一边笑着,眼泪流到嘴角,咸腥、苦涩。
韶小箐接连斩出数剑,之前的长河落日已经将鬼物的道基毁去大半,如今解决它,不过时间问题。
在清冷的剑光下,鬼物轰然倒塌,支离破碎的身体化为屡屡黑烟,消散于天地之间。
少女回头看向老人,年至耄耋的老人看上去更加苍老了,干瘦的身躯像一节枯木,随时都有可能耗尽最后的生命力。
她将溪映收入鞘中,急忙小跑到老人身边,将他搀扶起来:“老先生,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小心风寒,节哀顺变。”
一路上,老人抹着眼泪,终究是见到痛苦许久的儿子魂归故里,心结也逐渐得以解脱。
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地向韶小箐诉说着,了解完事情的全貌,韶小箐安抚着这个可怜的老人,将他送回了卧室之中。
做完一切,韶小箐并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只感觉心情有点沉重。
她有许多猜想,想要与同伴尽快分享,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向着侧面休息的厢房飞奔而去。
厢房之内,依旧火光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