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知道是因为琼黎展现出了一种超越他的年龄所有的成熟，还是因为自己真的一个人太久了，也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知音，她将这些事情告诉琼黎时，竟然感觉非常的安心。

叶卿婵不去细想。

借着月光，叶卿婵的思绪飘向了远方，她没有看向琼黎，只是对着天幕缓缓开口道：“师傅对我很好，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不会有今天。”

“在我八岁那年，他找到了我，然后把我带回了峰中。”

琼黎点了点头，这些都是他曾在荼玄真人那里听到的故事。

“但是要说这个故事的话，就得先说说我在遇到师傅之前的经历了。”叶卿婵补充道。

琼黎露出喜色：“如果师尊愿意说的话，弟子自然是愿意听的。”

叶卿婵却露出坏笑，绛唇勾起：“那这得用掉一个问题。”

“师尊请讲便是，后续我下次赢了再问。”琼黎说，看了一眼凰枝和韶小箐的厢房，信心满满，“反正想来也等不了多久。”

叶卿婵没有理会他的挑衅，置若罔闻地点了点头。

她显然是认真对待了这份赌约，也没有打算草草了事，娓娓道来：“这个世界共有四座天下，铜镜阁并不是其中唯一，这件事大家应该都是知道的。”

“其实我并不是土生土长于铜镜阁的人，我小时候，生活在敛神谷的莽荒中。与远古的妖神共生，便是我所在的部族的生存之道......”

思绪将叶卿婵拉回了遥远的儿时，那片久远的荒莽大泽中。

叶卿婵的修炼天赋并不是从小便在修炼世家的培养下锻炼出来的，与妖神为伴的蛮族之中，只有血和献祭可以换来那么一点可怜的巫神咒力。

那是以血为契约的奴役之律，与铜镜阁的人类修士所修的道法有着根源上的区别。

而叶卿婵作为部族中的女孩子，虽然自小便长得还算漂亮，却自是没有资格获得这哪怕可怜到微末的咒力的。

她的宿命，便是作为祭品，成为妖神的所有物。

六岁那年，叶卿婵被族人送到了他们直属的妖神，牛首蛇神的洞穴中。

猩臭的血浆和腐败的枯骨，那些阴冷发霉的味道，是叶卿婵年少时难以忘怀的梦魇。

所谓的妖神，当时也就不过初入撼岳境的修为，在凡人眼中，却已是强盛的不可复加。

叶卿婵不愿去想如果她当时没有反抗，最后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只是当妖神垂涎的唾液和周围其他孩子的血溅湿她的衣袖的时候，她心中便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本能的杀意让她想要亲手毁灭眼前的一切，感觉得到自己的肌肤发出刺骨的寒意，叶卿婵的余光瞟向了角落里一把被随意丢弃在地上的残刃。

当时的她自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手的，甚至不知道这把破败的刀是如何到她的手中的。

她只是凭着本能刺出一刀，撼岳境的大妖便浑身浴血，倒在地上。

周围的妖众自然没有袖手旁观，一拥而上扑了上来，缓过气来的大妖同样提着刀，猩红的眼中满是憎恨。

后来部族里的人再看到叶卿婵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

得到了祭祀的妖神并没有回应信民的祈愿，使这些未开化的夷民暗自心惊，担心是不是他们的神抛弃了他们。守在洞口三天三夜之后，他们没有等来心目中的妖神，只有身躯瘦小的叶卿婵浑身血渍和伤痕，提着一把刀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她杀了所有的妖，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才休养了几天，拖着疲惫地身躯逃了出来。

村民们进去检查，看到了妖神的尸体，只觉得叶卿婵是渎神之人，是不详，便又是对她一阵拷打，随后便软禁在了地牢中。

纵使她已经有力量杀掉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妖神，她也没有选择对血脉相连的亲族动手。

她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明明有了这样的力量，还要遭受别人的虐待，被软禁在这里。

明明神都已经死了。

后来叶卿婵才理解，妖神是杀不尽的。

他们是愚民信仰的化身，盲目的信仰也是杀不尽的。

一个月内，叶卿婵每天只能吃着最糟糕的馊饭，直到后来族人将她绑在木斗制成的绞架上，带出了地牢，她才恍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新的神入主了这片部族。

野猪一般的人身妖神，正坐在石头堆成的王座上，做着欺男霸女的事情。

显然它比上一任的妖神，更加的暴虐，也许是因为部族急需一份庇护和信仰，便默许了它的暴行。

将渎神者献祭给妖神，叶卿婵分明能看到这头怪物眼里的欲望和嗜虐，酋长跪在地上，请求着妖神的庇护。

叶卿婵冷笑，不屑，明明自己就足以庇护这片部族了，自己明明比所谓的妖神更强大。

一次一次面对部族的背叛，叶卿婵最终决定不要为他们牺牲而死。

她挣断了枷锁，杀掉了妖神，随后逃离了部族。

她在野外修养着伤口，砥砺着剑心，境界提升的很快。杀死第一头大妖时，她仅仅是刚刚觉醒先天剑体，初入炼气境而已，可六个月后她再次回到部族时，已经过了练气境中期。

她更强了，还从杀死的大妖手里夺过了一把完好的佩剑，却在回到村庄的时候只发现了狼藉的残骸。

尸体的残骸，风干的血迹，建筑的残骸。

失去了妖神的庇护，她的族人，确实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叶卿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行为真的害死了她的族人，她只觉得自己不该死。

每个人都想害她，明明不是她的问题，可她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她继续游荡在大泽间，斩杀了数不清地大妖，可迟早会面对她根本没法击败的对手。

八岁那年，她在部族间杀了太多的妖神，终于被一头真正的大妖盯上了。

天光境后期的大妖，根本不是尚处于炼气境中的她能够战胜的，仅仅交手几个回合，叶卿婵就数次差点死于非命。

带着一身的致命伤，她只能逃窜，这场拉锯战坚持了很长时间。

大约三个月的时间里，伤口的疼痛和群妖的追杀一直困扰着她，直到叶千宫找到了她。

故事并不短，叶卿婵慢慢地说着，琼黎的表情从平静变成了难以言说的揪心。

敛神谷他在上一世也很熟悉，确实是众妖盘踞的一座天下。

只是他从未想过看上去温柔平静的师尊，竟然是从这样的蛮荒中杀出来的。

“在敛神谷最后的时日，整片莽荒几乎都被那头妖神的妖搜刮着，我实在没有地方可逃，本来只是左肋下方的外伤在连日的战斗下已经伤及了心脏，我知道自己是活不长的。”叶卿婵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着，故事已经逐渐到了尾声，“最后那头大妖还是找到了我，我以为我要死了，但是师傅把我救下来了。”

“他杀掉了那头大妖，还续上了我的命，带着我来到这片铜镜阁之中。”

叶卿婵眼眸低垂，尽是缅怀的情绪：“唯独师傅，我是亏欠他很多很多，无以为报的。”

琼黎品味着叶卿婵的故事，痛心之余小心地问道：“为什么师祖会出现在敛神谷，恰好救下了师尊还治好了你的伤？”

叶卿婵收敛了情绪，她显然有些入戏，但这么多年下来，剑心早已平静。

一切都过去了。

她用一根手指抵住了琼黎开口询问的唇，计谋得逞般笑着：“一个问题结束了，等下次赢了我再说吧。”

稀薄的云模糊地盖住月色，树影婆娑着映入车厢内。天上零零点点挂着几点星辰，偶有鸦雀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