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这里！”

“你这个败家子！”

“我们家没有你这样的孩子，你也永远不要说你是我们家的！”

……

蓝发少女坐在湖边，轻轻地搅动着清澈而平静的湖水。偶尔会有几只鱼儿游过，大概是把她的手当成鱼饵了，都聚集在少女的手指旁，不断地用小小的嘴水果亲水果着。少女很享受这种虽然痒却甜蜜的感觉，咯咯地笑了起来，声音如银铃般在空荡的树林中回荡。

她认为被鱼儿误认为食物是令人性福的，起码她在这里并不是遭人厌恶的。被抛弃还不如被吃掉，她是这么想的。她真想变成鱼儿。

与他们一起嬉戏玩耍，无视那适者生存的规则，永远无忧无虑。她觉得当一个人类很糟糕，每天要做好多事，有一点差错就会带来一天的坏心情。现在好了，他们把我赶出来了，我再也不用去做那些无聊透顶又毫无意义的事了。她一直都这么安慰自己。

她不想回想那天的事，可能是没有勇气吧。但这种想法还是无法阻止潜意识的，那可是她最深的意义啊，是永远都无法忘掉的。“过去就过去了吧”，人类总是这么说，心里也总是这么想，可却越想就记得越牢，真不知道是谁发明了这种糟糕的自我安慰，不，是自我欺骗的方法。

少女起身，并没马上擦干或甩干那只放入水中的手指。她把手平放，手指微微翘起。水珠顺着指尖滑落到手掌，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虽明亮却不刺眼的点点金光，宛如晶莹剔透的珍珠带起一丝涟漪。

水珠突然分裂成两颗，在手中奇妙地盘旋着，过了一会儿，竟变成了两条金鱼的形状，这是奇迹吗？

少女很早就知道水珠在手上会变成金鱼，她无法解释这个奇妙的现象的原因。她曾问过爸爸，也问过妈妈，还问过姐姐，但每次把那两条神奇的金鱼给他们看时，金鱼又莫名地融合在一起，变为原来的水珠。是它们不愿意看到他们吗？又或者是我把他们弄疼了，他们必须要回去养伤呢？

没有人的打扰，就可以真正地欣赏那天然而奇妙的美了。她无数次为这种魅力而陶醉，甚至认为它们就是真的金鱼，还是像童话中的那样能听懂她的话的那种。

不过她必须小心它们被阳光蒸发，每次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慢慢变小，直到消失变成一缕小小的，看不见的水蒸气，她都会莫名地感到心痛，仿佛它们就是一体的，不可分开的。

“再见，我要去找吃的了哦！”她微笑着把他们放入湖中。

水珠仿佛有灵性似的在湖面跳跃了几下，便沉入湖中，与这湖水融为一体。不知道明天再来时，他们会不会已经顺着激流流入大海，或是被鱼儿吃掉呢？

分别的过程是痛苦的，她无法确定下一次的两条金鱼还是不是今天的。碰到两次想通的几率是微乎其微的，就算碰到了，她也可能因把他们当做第一次见面儿伤了它们的心。那笑容中分明带着一丝惆怅，不安和歉意。

暮色的降临带给这片森林的不是漆黑和可怕，随着天色越来越黑，闪烁的荧光越来越多，仿佛坠入凡间的星星，美丽至极。她随便摘了几颗果子，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边吃着水果边欣赏萤火虫带来的幽寂宁静。

她早就忘记了已经过去几年了，也不知今天是几号，是什么季节了。每天夜里都会有萤火虫，她只记得这些。或许这里的白天永远都是温暖的春天，而夜晚也永远都是凉爽宁静的夏天吧。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挤出几滴干涩的眼泪，清洗着眼球表面。而在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的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内，一道灰色的影子出现在她眼前。

她又眨了眨眼睛，直到确定自己没看错。

突然，那道灰影倒了下去，连重重地摔倒地面的声音都没有，也没有摩擦到小石子或落叶的声音。

少女心中一紧，没有多想就直接跑过去抱起了灰影。在萤光和月光的照耀下，那身把她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灰袍才完全展现出来。可能是由于袍子太大了，她身体的一个缝隙都无法看见。

她掀开帽子，却差点被那张惨白的脸吓昏，那根本就不是人类应有的皮肤的颜色啊。用力地甩了甩头，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一点后，她把灰袍人抱到湖边，灰袍人出奇地轻，她根本不费一丝力气。

“来，喝水。”她担忧又温柔地说。随后用一片大叶子乘上一点湖水，尽量让她的嘴巴张开，将湖水倒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少女见灰袍人仍没醒来，又直接用双手搂住她，让她的头靠在她的怀中。她可能是受寒了，少女这样想。虽说这里的夜并不寒冷，但说不定，这是个只喜欢温暖却过度害怕寒冷的妖怪呢。

灰袍人的眼皮突然动了几下，那双大却无神的双眼在此刻完全睁开。但她看起来仍很虚弱，似乎随时都要毙命般。少女见她醒了，就把她放了下来。

“你是谁？”

灰袍人无法站立起来，躺在地上虚弱地问。

“我叫若樱哦，你是妖怪吗？难道说妖怪真的存在吗？”

女孩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摸了摸头和后背的帽子，突然坐起来，惊慌失措地问：“你看到了我的脸？”

“是啊……怎么了？刚才还真是把我吓到了呢。”若樱低下头，有些害羞地笑着。

灰袍人安静了一些，也低下头，随后便沉默了。

他们一直这样僵持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灰袍人慢慢抬起头，但还是不敢直视若樱的紫色眸子。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的脸很可怕是吗？所……所以，我才遮、遮起来的。我不想让别人被吓到。”

“这样啊。”若樱莞尔一笑，“其实你很漂亮，不需要被遮起来呢。对了，你是谁呀？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暗香。我……我是人，不是妖怪。我……我迷路了。”灰袍人弱弱地答道。

若樱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太过善良了，也太过容易相信别人了。眼前的这个少女明明是那么可疑，她却只通过刚才的那一段小小的对话。

就判定她对她无害了。暗香不过是个皮肤颜色有些不正常的小女孩而已呀，而且还十分善良地将自己的脸遮住而不让别人被吓到呢，既然遇到了困难，就应该帮助。她想。

“对了，有、有……有一个好可怕的怪物！”暗香恐惧地闭上双眼大声喊道，指着远方那片不见尽头的森林，她浑身颤抖起来。

若樱一愣，看向暗香所指的方向。

突然，一声似狮似虎的吼叫声传来，接着，地面开始震动，一只巨大的，浑身布满粘液、满是脓包，外形像是一只巨大的毛毛虫的却长着四条腿的怪物出现在她们眼中渐渐放大。

若樱的瞳孔急剧收缩，那怪物正朝她挪动。她完全僵住了，只能慢慢地往后退，突然双脚踩空，朝水中倾斜，在久日平静的湖中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所有声音都被这震耳欲聋的水声所屏蔽，包括巨虫那恶心的挪动声和吼声。

巨虫在她完全跌落水中的时候骤然消失，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被压倒的树和草又在不知不觉间恢复了原貌。

暗香不知何时站起来了，恐惧和害怕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茫然的冰冷，跟刚才截然不同。她走到湖边，冷冷地注视着下面。

若樱如深水炸弹般往下坠。这个湖很深，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鱼和虾以及那些水生动物都只生活在表面，而湖底却没有任何生物，连藻和菌都没有。

当临近死亡的时候，人类的回忆会不断地涌上心头。

“来，小樱，我教你游泳。”

“游泳是什么？”

“就是能像鱼一样在水中游来游去的啊！”

……

“爸爸，救我！”

“坚持住，我马上来！”

……

“没事吧？”

“我再也不想学游泳了。”

她原以为她会想到在森林里所遇到的事情，没想到自己最深的回忆，竟还是在那个空虚孤寂的大房子里的事情。

果然，忘不掉吗？

放弃学游泳，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