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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失

回头的人和逆行的人在两两相望,她和他从人群中过路,他和她是过路的人群。

年少相识,某天再见的朋友中会不会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又是否可以这样期许,在一群熟悉的面庞中,有一个人,是你许久才见。

结束表演的白优收势站稳,一只手熟稔接住同为出道组的小伙伴扔过来的毛巾,每逢此刻,就在未来愈发充盈的未知里,周围响起的掌声像极了一只只从她耳中穿过的鸟。

“这很难评,她看上去一点也不想意识到她的问题。”

不起波澜的声音连续成句就声声将掌声锤碎,擦着汗的白优在环圈围坐的练习生和排排坐的教员无可出声的满场寂静中注意到那个正随意坐在唯有今天才多加了一把靠椅上的人,他黑衣黑帽白口罩,或许只有口罩才能证明他不是从国外挖煤回来的,白优还没从剧烈的舞蹈力量消耗中累回神儿,虽然在这次评价开始前就已经有各部消息为他的任职提前宣传了—公司新招了一个国外留学回来的美学指导,也可能是某些练习生未来的策划人兼经纪人。

白优收回眼只顾着擦汗,毕竟某个问题就算出现了也是老生常谈,向她发射的舞蹈评价不再是不行而是偶尔就用力过猛,表情不佳。但她是凭各方面的进步才待这么长时间没被公司劝退且稳拿好评的,她有把握,这个新来的教员又或是经纪人等什么种类,他给出建议,她听着就好了。

“眼神那么用力是得让粉丝害怕吗,练习那么长时间只是为了告诉你的粉丝你有多累多努力吗?干脆直接宣传你是条汉子好了。”

擦完汗的白优感到自己两边的脸颊有些凉,尽管她刚才是有点为了尽力完成舞蹈动作的不耐烦,复杂又连贯,可好歹他没挑她声唱的刺儿,这不是她第一次在话筒扩音点评中默然负手,但却发现了她第一次无话反驳的理由会是—无语到不想出声,即然他句句透着反问的话像极了穿透耳膜的石头子儿。

“何也,今天也不能否认你没有说到某个点上,但数不清的评价结果可以证明,白优驾驭歌曲的灵活度虽没到你的要求,但还是很不错的。”

一位拿着话筒终于插上口的公司常驻教员开始为白优说话,即然会令白优稍松一口气,但也让预备着退场的她心头一紧,单单“何也”两字却令站在灯光中心接受审视的她浑身热汗一冷。

“白优,磨砺那么久就剩临门一脚的事儿,不要灰心,继续加油。”

“毕竟都到了出道组,欠点火候补一补就好了。”

“白优?”

白优猛回神儿,全然没听见其他几位教员点评的她还在观察,她也意识到,从刚才起,她就在一直看着他,她竟没有听出他的声音,她终于出声,“这位新教员,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人正写的评价本被撤到一只手里,另一边的胳膊放到了桌面上,手撑起下巴,他既然看上去就对她过去的成绩满不在乎,也好似将她此时的请教当作挑衅,“那就说…你最好放下点什么,出不出道的决定不是像你的眼神那么坚定的。”

白优认识他的眼睛,也终于看到了和几年前一样的眼珠里装着的不同内容。她抓了抓汗巾,算是抑制住莫名上浮的情绪,发腔的声音飘出去后也似乎只有她自己的耳朵才能听到,“那我该放下什么呢?”

他看着她端详起来后就好似开始了思考,她也看着他,两人都和周围的空气一样沉默,就在他的姿态和她的逼视里,现场终不可避免地渗出了两石互竖的对峙感,且为了阻止逐渐放大的诡异再度拖延,有教员出声打岔,“近期何也会开设美学指导课,在不影响练习的前提下,大家都可以踊跃报名啊,白优,你的功底可以,可以抽空去听听看,继续磨练你的应场状态,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位教员又安慰性地凑着话筒鼓了两掌,接着推进评价顺序,“好了,下一个。”

“固执。”何也出声的时候收回了相持无用的视线,他看着自己的评价本,白优的那一栏只写了没几个字,他在久违熟悉的两个印刷字后又不由自主地写了白优两字,他接着写,健康,想出道。

“我谢谢你。”白优到底咽下了何也的名字,接着她偏离何也的方向循惯例向其他几位教员鞠躬,“谢谢。”

何也的指导课很受欢迎,尤其在他露脸之后,新来的他一跃成为练习生里最受欢迎的年轻教员,甚至有的练习生会为了填他的指导课而翘了专业课,只为近距离地接触帅哥。白优数次拒绝了同伴向她发来的手拉手去接受美学洗礼的邀请,且和一些教员同样开始担心起专业课越来越高的缺席率和惩罚率,公司总不会放任不管的,于是预定为一个月的美学课提前结束,何也就任辅导师,为专业课程提供美学观点和培训意见。

他还是在公司来去自如了,于她而言,容纳了过去和现在的他越发成为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在他们不巧几次碰面之后,而这种感觉在见怪不怪后迟早都会消失,反正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且就在白优不用为安琪犯了花痴后就不可收拾的翘课再打掩护的第一节专业课上,她再次见到了越见越陌生的何也,而旁边刚还想打瞌睡的安琪揪起她的一只手就开始了鼓掌欢迎,想必是美学中毒。

这节是舞蹈课,群舞练习后会有一段舞蹈solo,个个solo几下后就可以去休息,被主导点名先展示的白优在今天灵感缺席,她真想翻个后空翻证明她尽力了,可她也不至于费那个劲儿来证明她使不出劲儿,她以肢体关节的拆分卡着音乐节点简单转动了几下就退场了,她能看出来何也对主导说了什么,表情的严肃和口型相合地也过于明显,她还把话读出来了,“她这敷衍的态度搁节目上展示不行。”接着她就收到了主导向她的一瞥,然后招手让她过去。

白优踩着自己不情愿的心跳过来了,主导拍拍旁边的地板让她坐下,“一会留下来跟着我加练,再学几个动作。”

白优和带着毛线帽的何也对视了一眼就迅速挪开,她有点烦,还是忍住了马上就要朝他蹦出的词语。

“好。”

不知道何也的美学学位是真是假,但白优被何也挑起的怒火是真地烧起来了。主导为了磨砺练习生的舞蹈力量会不时延长负力姿势的维稳时间,而不到两节课的时间,白优倒越发觉得何也应该一直是今天这个模样,初识的他只是她同情心泛滥的一个过客,一颗偶然在夜空中滑过的流星,而现在连流星坠毁的煤渣都算不上。她尽量不去注意何也与其他女孩在调整姿态时自带的粉红特效,白优闭眼了,就在安琪对按站位指导的何也抬了抬手腕的甜甜一笑之后,可更让白优无语的是紧接着她刚抬眼就和何也在练习室的全身镜中对视了。

“很好看吗?白优。”

保持着姿势不动的白优真的很想当众给他一脚,“这个姿势限制了我的视线,你连视线也负责指导吗?”

何也弯腰与她对视,两人差点就要鼻尖碰鼻尖的时候,白优疾速转动的大脑还没转出这欠揍的显眼包是想干嘛的时候,何也的一处指关节顶着她的额头把她的姿势给推没了,坐地的白优烦躁地摸住自己的头,将无用的冲动化为脑海里的轻语,“fuck.”起身的白优用力撞开了碍着她退场的何也,“有病。”而何也则笑着领受了她的低斥且丢回了一句,“你,记得加练。”白优委屈地看向一旁还在复盘舞蹈视频的主导,意识到就算跟主导投诉也是不顶用的,而何也在她眼里的毛病的确是得收拾一下。

公司内,一直以来掌管练习生诉求的主归为两类人,管理人员和培训人员,可常与练习生接触的培训人员大都了解“人之极限”这几个字,而喜欢数字化和规格化的管理人员们清一色的工牌上标的就是“以公司利益为准”,于是就算是投诉也得符合规定。公司规定之一,练习生和公司各部职员之间的交道必须是效率化的,而具有多重职位便利的何也和多年练习生白优之间的交道是足达高效的。

白优在某一天收到医务室发给她的缺卡通知后也好心地替何也敲定了重症心理咨询,既然公司特聘的医师会坚持不懈地召唤列表的病人去签到,那不得不抽空去领维生素药片大礼包的白优自然顺便嗖嗖地替何也添了一张,她是不会亲口问何也是不是闲到犯病的。定期主动去医务室做检查的练习生微乎其微,毕竟练习生群体与最忙人群是有可比性的,毕竟医务室在迷宫般的公司大楼所占据的偏远位置是一架电梯送不到的,这又不止是跟提前养老的医护姐姐唠反复的家常才耗时间了。

不得不开始定期去医务室补卡的白优也开始一反往常地积极参与到课间的游戏环节中,尖锐的问题和离谱的大冒险若用于捉弄何也的话还是很划算的,但就算是同一战线的小伙伴们也都是闹着玩的,再尖锐的问题也不过是“你会在公司待多长时间?”“你想升职到哪个职位?”,再离谱的大冒险也不过是身体搞怪,而白优对游戏的参与感终于消失在她忍不住抛出的一个问题之后,问题是,“你是不是在达到目的之前决不离开?”

突如其来的沉默顿时筑起了围墙,何也是墙上的风口,“我没有目的。”安琪立马接上了话风,“这个回答都没啥含金量,我提议换成大冒险。”她用眼神示意周围的小姐妹,接着传起了声声附和。

而白优此时的脑子里却回闪着他听到问题后轻掠过她的视线,她被穿透回忆的沉默堵得说不出话。

安琪挨了挨白优的肩膀,也奇怪怎么这两个人从见面起就一直不对付,也就随口一提,“既然还没在声乐课上指导过我们,那就唱首歌吧。”可白优倒是从跑神儿中回来了,她随着她盯向何也。

“行了,何也要会唱歌,这儿就没你们的地儿了,起来开练。”从洗漱间回来的舞蹈老师好巧不巧地抓住了话尾,众人在她的掌音催促下咔咔起身。而此时的白优是迷困到难以想清,为什么她会觉得回来的何也是有目的的呢?她和何也大概是冤家路窄,她也无法预知,她和他又会如何在往后的冤家路窄常聚头中放任增长的遗憾越发地没有尽头。

圣诞节当天才提前不到一个小时结课的琳琳和白优默然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街上沸腾的喜悦压静了她们慢吞吞的步调且张扬而去,她们不约而同地注意到被过节的种种热情装饰到越发狭窄的前路,也不得不去想,此时此刻的以后又会是怎样的同而不同。

走路也会出神的白优被跑过的小孩儿们撞得不稳,琳琳拉了拉她的胳膊。

“没事儿吧?”

“没事儿。”

“明天…还是和新的替补生打个招呼吧。”

白优点点头,原来今天是圣诞节不是愚人节,原来他说的屁话也会与事实沾边,在出道前,什么也不能保证。

“白优,安琪有告诉你实情吗?”

白优摇摇头,甚至连听说安琪被逮住和艺人前辈交往的消息之前几天,她就没有见到过安琪,无论是宿舍还是练习室。安琪的消失很不寻常,因为不论公司的处置如何,安琪不该是公司为了这件事就会轻易辞掉的培养对象,依安琪的性子,她怎样都会面对,就是不会就此消失。

“优,什么困难我们没克服过,在安琪回来之前,我们等她。”琳琳牵住白优的手,与喜气洋洋的路人避开距离,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白优,就算她刚指责了何也一通也不顶用,何也对白优的态度是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是过于严厉的奇怪还是其他什么类型的奇怪。何在下课时宣布了替补生会参加训练的消息,白优接着问了一句“安琪呢?”

何也的回答明白到了再多不同的传言也都会在练习生之间传到无聊的程度,他的态度更是没有那个必要解释,练习生们没有资格知道,现在但凡是想操闲心的练习生都纯属挨骂的靶子。

“白优,你觉得我有必要向你们这些练习生汇报工作吗?刚才我是替公司方面通知你们替补生的事,替补名额是公司团队商讨的,至于你提的安琪,她的事是她自己的事,是公司的事。你别搞不清你自己的状况就瞎掺和,说不定下一个在这里消失的就是你呢?我一个辅课老师,对你们练习生的破事儿不清楚,都听清了吗?”何也这才用眼光扫视了一通环圈而站的练习生们,“解散!再有迟到,不专心等违反规定的人明儿就滚。”

郑琳琳本一只手拉住白优问出话时的胳膊,此时的她将白优往身后一拽,向前猛地一站且落地有声,何也概是会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压地氧气不足,可她郑琳琳就算气闷也是要给姐妹儿撑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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