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间的店铺大都还开着,或昏黄或明亮的灯光从门窗中弥散出来,和着冬夜清亮的月光,笼罩在漫步前行的三人身上。走着走着,段香草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皱着眉头抱怨道:“实哥,唐青城,你俩能不能快些?”
正与唐青城闲聊的陈实笑道:“走这么慌张干什么?我跟唐兄弟本就打算顺便散散步的。”
段香草摇摇手道:“不成不成,老头等会儿可就要睡了,他关门一向很早!”
“怎么还是管人叫老头?这样不好。”陈实无奈地摇摇头,转而跟唐青城说道:“但她说得也对,咱们还是快些吧,免得白跑一趟。”
不一会儿,唐青城就跟着二人来到一间不大的屋子前。门两旁没挂灯笼,他使劲瞅了瞅,也没看清门楣上边牌匾上写的什么。
陈实一边领着他走进敞着半扇门的铺子,一边说道:“别看这地方不大,我跟香草自小就从这买书。不说应有尽有,但应该能找到你想要的书。”
“用不着你小子替我说好话。”却是铺子深处传来的声音。
随着这苍老的声音落下,一个裹着厚实棉袄的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视线扫过三人,问道:“这位小哥是?”
陈实一边行礼,一边介绍道:“老先生,这位是唐青城,堂里新来的伙计;唐兄弟,这位是王老先生,开这铺子之前,是城东私塾的先生。”
唐青城恍然,正要跟着行礼,却被对面的老人绷着脸打断道:“别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老朽都卖了十来年的书了,满身的铜臭味,哪能称得上先生?”
这就让唐青城很是尴尬,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正在他犹豫之际,段香草却忍不住打断道:“行了行了,别学实哥整这些有的没的。”
“老头,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生个火?点个炉子?这敞着门多冷啊!”
王老先生对这称呼不以为忤,笑答道:“你这丫头,又在明知故问。这满屋的书,岂能生火?”
“你怎么还是叫我丫头?”段香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显摆道:“看得清吗?望仙簪!我都好久不梳丫簪了!”
“那又怎地?!老朽偏要叫你丫头!”
陈实笑边听一老一少在旁喋喋不休,边看向有些吃惊的唐青城,道:“这俩人历来如此,不用管他们,咱们忙咱们的。”
说着他就从桌子上拿起一盏灯,而后拉着唐青城往铺子深处走去。
没多大功夫,二人就又走了出来,走在前面的唐青城将手中书交给王老先生,后者一边查看书册名字一边喃喃道:“《瀛海旧史》两册,《西雷池注》一册……”
片刻之后,他抬头道:“一共五册,四百二十六文钱。”
嘶!唐青城倒吸一口气,一盟币能换六百文钱,这几本书竟然价值半个多盟币!还好,还好。一个月的工钱有二十五个盟币。
他长舒一口气,从身上摸出一枚盟币递了过去。
出了书铺,唐青城觉得身上沉重了不少,毕竟五册书加上一百多枚铜板,少说也有几斤重了。怪不得人盟要铸造盟币和金、银混用,不然稍微大点的生意,得拉多少车铜板才够啊?
走出了一段距离,唐青城才回过神来,发现脚下的路与来时并不是同一条,不禁疑惑道:“陈兄,咱们这是去哪啊?”
回答他的却不是陈实,远远走在前面的段香草闻言兴冲冲地往回走了几步,噙着笑道:“昨天不是跟你说过吗?城中有几块白地,顺路带你瞧瞧。”
“现在?”唐青城抬头看了眼只从云后边露出来的小半月牙尖儿,疑惑道:“这能看见啥?”
段香草嘟着嘴道“这你就不懂了,就得这种天气去看,大白天的反而没意思。”
像是担心月牙儿扯掉薄纱,少女不住地催促同伴加快脚步,连续地左拐右拐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在拐过最后一个街口之后,唐青城的视野突然变得开阔。映入眼中的是一片草地,他没法看清太多细节,只能看到茂密的杂草以及无法被彻底掩盖的残垣断壁,朦胧的月光更是为这片院子添上一抹凄凉。
一个显而易见的、多年无人踏足的院子,它就这样立在坊市之中,硬生生地挤在各式各样的店铺之间。它是如此的突兀,宛如一个被人在漂亮兽皮上烧出的大窟窿。
段香草心满意足地看着陷入呆滞的唐青城,掩嘴也抑制不住咯咯的得意笑声:“有两个我家那么大!而且城中其他地方还有三处呢!”
好一会儿,唐青城才回过神,惊诧道:“那位城主大人,还是真……霸道。”
就算看不真切,他也能看出那些躲在杂草后面的破败物件应该都是好东西。城中的百姓就任凭这些玩意儿躺在荒草中、烂在泥土里,必然不是因为他们不在乎,只可能是……
陈实一边催促俩人离开这块儿是非之地,一边答道:“确实霸道。但据说啊,当年城主大人一没滥杀,二没有牵连无辜,仅仅留下了几片荒地;故而他的所作所为,尚在盟约和城规的允许范围之内。对了,盟约和城规你知道吧?”
唐青城点点头,这他倒是知道,毕竟史书和各地游记都有提及。
数千年前,大陆上大小王朝林立,外通兽族,内祸百姓,可谓无恶不作,后被初代人盟盟主率众逐个剿灭。最后一战之后,组成人盟的各势力联合签订盟约,以代替曾经的律法。而在盟约之下,各城城主可因地制宜地颁布城规,以便管辖。
说来,瀛海城的城规都有哪些,自己还真不清楚,方才倒是忘了找找相关的书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娇呼:“唐青城,你去哪啊?”
少年茫然转过头,才发现三人已经回到了山珍堂的门口。他尴尬笑道:“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