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如若没有医生们无微不至得照顾着,恐怕老人早就不省人事了,双眼已经熬得不成样子,却还苦苦支撑。
可她儿子终究是死神要带走的人,噩耗传来的一瞬间,老人本就残缺的心开始支离破碎,所有知情的医生都沉默了,任何安慰的话在老人看来都不起作用。
那天,他们并排着站在老人身后,能做的只有默默守护,望着她用那枯老的双手,一边又一边抚摸着孩子冰凉的身躯。
下午六点,程迪忙完手头所有的工作后,本想回旅馆好好休息,刚走出手术室拿起手机,就接到了亚当打来的电话,说老人不见了。
由于长时间待在手术室,她额头微微冒了些白汗,跑到重症监护室时,里外已经空无一人,她又跑遍了整层楼乃至整栋楼,询问了许多的医生和病人,都说没见过老人。
孙琬接到电话,冒着毛毛细雨驱车赶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钟。
她双手搭在头顶,停好车,朝着程迪的方向慢步跑来。
程迪:“才两个小时,你说人会跑到哪里去?”
孙琬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宽慰:“你别太着急,老人经常呆的地方都找过了吗?”
程迪猛得点头,何止是老人经常呆的地方,连她可能去过的地方,她都一个不漏找了一遍。
老人腿脚不便,又下着雨,一个活生生的人又能跑到哪里去。
孙琬忽然说出了一个不好的假设:“你说,老人会不会是随着她儿子去了?”
程迪忽然就红了眼眶,拽着孙琬的手臂连连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孙琬伸手抱着她,轻轻拍打她的背部:“你啊,来北国投入了太多情感,你要什么时候,心肠能豁达一点,来去就都能自如了。”
程迪很明白这话的含义,可她终究不是那一类人。
毕竟,也做了二十多年软心肠的人。
那个晚上,医院许多空闲的医生披着雨衣,忍着呼啸而过的冷风,找了好几个小时,最后在重症监护室墙角的仙人掌盆栽下找到一张字条。
“中国医生,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我的孩子存活下来的几率很小,只是我一直都不愿相信,现在,我要去照顾他了,他一个人,肯定很不安。”
程迪将那张字条紧紧握在手里。
突然传来一声哭泣,那是她在哭。
她一边强抑制着又终于抑制不了的哭,一种撕裂人心的哭。
她哭在黑暗笼罩的重症监护室里、哭在许多灵魂无法安放的狭小空间里。
一切于她来说,都是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孙琬将她扶起,送到门外的椅子边:“你哭吧,傻丫头。”
这句话像一阵温柔的风,抚慰起她那本就千疮百孔的内心,就这一句话,让她无法平静,一把将头埋进了孙琬的怀里。
孙琬顺着她的后背:“丫头啊,你还是重感情,太软弱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交集,可是,北国还有很多个家庭正在经历着这样令人撕心裂肺的事情,难道你也要一一去怜悯他们么?”
程迪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头抬起,带着哭腔,咬字有些浑浊:“我只是觉得很心痛。
她也曾在我迷茫的时候给我指了条路。”
孙琬扶着她坐到椅子上。
她头发有些乱,泪水浸湿了发尾,紧紧贴着她冰冷的脸颊。
“走的人一定不希望你不快乐,把她放在心上,她就不会走远。”
程迪抬眸看着窗外滴滴答答的水滴,那是她心里的最后一曲祭乐,在漆黑寂静的夜里滋滋回响。
孙琬打着伞将她送回旅馆,又煮了壶开水,倒了一杯,让她揣在手里保暖。
“你饿吗?”
程迪轻轻摇头,眼神依然飘忽不定,她站起身走到窗台边坐下,盯着外面的街道看了好一会儿,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说:“前几天早上,我就是在这儿看到老人在楼下,步步难行却步步行。”
孙琬在洗手台边上拿起一把柔韧的梳子,贴近她,缓慢帮她梳起了头,她叹了口气:“二十五岁么?可我也才比你大个几岁啊,小迪,在这个随时都能阴阳相隔的战场上,你得先学会保护自己,无论身体和心理,不然,我真的怕你熬出个好歹来。”
程迪抿唇微笑,那两条哀痛欲绝而又深刻的泪痕已经被她淡然擦去。
或许,她真的该像个大人,不应被生命的离去所牵绊。
她开了窗,雨水滴滴落近,逆着屋内微弱的灯光,冰冷凄凉得拍打在她洁白如玉的脸颊上,虽然有些凉,但她觉得很放松。
至少,那一刻是。
“不冷么?”孙琬问她。
程迪摇头,喝了口热水,说:“我们明天就去北坡城吧。”
孙琬将她的头发全部束在脑后,梳理得井井有条。
孙琬:“你确定现在这种状态能去吗?”
程迪回眸看她,淡淡点头,微含笑意,似乎一切都已经恢复平静,说;”要说这种状态的话,我觉得我每天都是这种状态。
怎么办呢?”
她的语气里带有淡淡轻挑的味道,孙琬还是被她逗笑了。
“去到那边一定要注意好个人安全,我可能就不会待在战地医院了,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好,联系我,送你回来。”
程迪把手搭在她的手上,说:“孙琬姐,我为什么一开始来北国的时候没遇见你,唉~浪费了我好多的时间。”
孙琬又被她逗笑了,轻拍她脸颊:“你啊,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今晚早点睡,我明天早上来接你。”
“好~”
送走孙琬后,她拿起手机,刷着国内外新闻,北国的热度已经下降了不少。
大部分的热搜都是哪个明星又出轨、哪个明星举行生日会之类的。
她没太大的兴趣看这些,洗了把脸,换了套舒适的衣服,便爬上床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