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以甯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笑眼弯弯，这就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味道那种销声匿迹多年的末茶的气味。

她一直没试成功的点茶法却被男子在那么短的时间参破了她此时难以抑制心中的那份喜悦。

“二哥，你好厉害我终于找到了曾经的抹茶的味道了。”这下她是对他着实刮目相看了。

见她高兴地像一只撒欢的孩子纪攸宁神情微怔，用诧异的目光凝视着她“抹茶？”

这是他接触茶道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新词她的制茶手法以前也从未接触过。

“我想的名字，就唤它末茶可好？”纪以甯觉得应当保留这种点茶的方法不仅会让陛下喜欢而且会风靡整个浔城到时候她还能为五两银子而发愁吗？

幻想终归是幻想她还是要先面对眼前这残酷的现实。

纪攸宁对这个名字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这些丢弃在一旁的茶末，淡淡地说道：“你随意不过这些浪费的茶叶和制作出来的末茶粉总共加起来五十两银子，也就是宴会结束你必须给我五十两。”

就在纪以甯对他刚有所改观时他的话简直让她几乎要气晕过去，就连五两银子都拿不出来的她，竟然一下子就欠下了五十两的巨款。

她这个花季少女算是彻底毁在了这个男人的手中。

“五十两？！”

看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以至于说不出一句话来。纪攸宁坏笑着走上前别有深意地问道：“怎么，嫌给我的太少？我的好妹妹还真是会为我考虑。”

她哪里为他考虑，明明是吓破了胆，吓得四肢麻痹，不听使唤。

赏赐没有领到，反倒先欠了一身的债，这一次她必须坚定自己的态度，挺直腰板，“我可以拒绝！”

是她要打破茶宴从前的规矩，否则用进贡的新茶她什么都不会损失，可偏偏要搞什么创新，给陛下和纪霖一个惊喜。

纪攸宁就好像永远抓住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狡黠地一笑，“你现在别无选择。”

说罢，他转过了身，神情有些犹豫地将一瓶红色的小盒子放在了桌子上。“这些九花玉露膏是穆尘花重金寻来的，既有愈合伤口的效用，也不会留下伤疤，你回去自己试试吧。”

说是穆尘寻的，实际上是纪攸宁托他去买的，只是他不愿让她知道。

“我知道二哥只是嘴上不饶人，心底里是最疼我的。”纪以甯葡萄一般的眼眸闪着晶亮的光芒，光看这做工精细的盒子就知道这是个价格不菲的药材，若是将它当了也可以换几两银子。

可她的心思纪攸宁早已识破了，他的唇角微微上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千万别将它卖了，否则你欠我便不止五十两了。”

纪以甯的一世英明毁于一旦，一点的小聪明也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她没有办法，只好向男子妥协，否则他还不要想什么怪招折磨自己呢。

“二哥送的东西，我怎么舍得会去卖，我一定将它当个宝贝一样，随身携带着。”说着纪以甯便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中。

“二哥累了，让胡恬先送你回府吧。”不知为何纪攸宁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高兴，目光也如艳阳晴天转为了乌云。

纪以甯小鸡啄米地点点头，有时她真的想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在她眼中纪攸宁总是时而冷漠，时而喜欢捉弄她为乐。

但她永远无法忘记那日她挨打时纪攸宁的眼神，明明是纪以甯受伤，而他却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想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伤口。

又过了一日，纪以甯穿着红如朝霞般的留仙裙，梳着少女的发髻，就连戴在头上的发链上也缀满了红色的小花。

这套衣服是姑母派人送来的，让她在宴会上穿的，不过今日看来倒确实极符她的气质，她粉妆璧琢的面容，艳如桃李，足以让莺惭燕妒。

来参加茶宴的名门闺秀在御花园找了个位置坐下，紫色衣服的女子见纪以甯来，连忙起劲地将身旁的人的注意放在坐在六角亭中的少女身上。

“你们快看，那不是纪家的小姐吗？”

另外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女子语气中带着几分酸味，整理着披帛边说：“你们不知道？洵美人将此次茶宴都交给纪以甯去安排了。”

“让她去，还不要丢尽我西周脸了？穿的倒是够红艳，我看那就是去做一个摆设。”

面对那几人的讥讽，纪以甯依旧神情自若，自从赵昶死了，对她指指点点的人还少吗？不过她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些人的话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每年的茶宴，不过也就是羚兹国和东夷国那些各国的使者尝一尝进贡的新茶，每年都不过千篇一律，你还指望她弄出什么新鲜玩儿，还不就是去做做摆设罢了。”紫衣服的女子冷哼了一声，拉着另一个女子的手也走到了六角亭下。

纪以甯向身旁的婢女使了一个眼神，随即从琉璃盘中拿起了一颗葡萄。秀莲会了意，高声说道：“小姐，这颗葡萄看起来可真是酸呢！”

“你说它酸呐，可我偏偏扔了也不赏你。”葡萄从纪以甯手中滚落下来，她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侧目看了她一眼，倨傲地一笑。

紫衣女子当然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她同丫鬟演的这场戏，无非就是想说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她的脸色几乎被气的发青，可又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茶宴上，纪以甯将泡好的茶先端给了皇帝，皇帝见到眼前这杯翠绿色的汤茶，神情有些惊诧。

“这是什么茶？”就连见多识广的大臣也纷纷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不知道啊，不见一片茶叶，这茶老夫还从未见过。”他们皱眉深思，沉思了许久却还是不能下定论。

看到他们都没有接触过末茶，纪霖温雅的神情露出了一丝惊异之色，有些紧张地问道：“甯儿，姑母不是让你赐雨前空井吗？”

今日宴请的是各国的使节，若是出了任何的岔子，陛下一定会大发雷霆，她实在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纪以甯神秘地一笑，她并未说这些不是雨前龙井，想到的这些茶叶的做法更严谨，更考究，对叶子的大小也极为注重。

“这正是龙井茶啊，这是用嫩叶，在五十天之内最新鲜的茶叶做出来的末茶。”

“末茶？”众人摇着头，对于从未听说过的事物，感到好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从未听说过。”

纪以甯拿起了茶勺，神态自若道：“我先来为大家示范如何点茶。”点茶便是用茶勺或茶筅来回调和茶汤，使其泛起泡沫，凝而不散。但她要的效果却远远还不够，点茶只是基础，而茶百戏才是神乎其技的关键之处。

看到画入茶中，众人惊叹不已，虽然只是一副极为简单的鲤鱼丹青，也着实让他们觉得绝妙之极。

“茶中有画，画中有茶。满碗雪花，美如疏星。”陛下方才古板的面容，展颜大笑，他从来未见过能不沾笔墨，在茶上作画之人，还能画的如此精巧。

“妙啊！”

能得到陛下的夸赞，这是一种无上荣耀，是旁人眼红不得的事。

纪霖见陛下高兴，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了下来，微笑的双眸看向了少女，问道：“甯儿，你是如何让汤茶上浮现这双鱼图案的？”

纪以甯笑道：“此汤茶中只有水和末茶，点茶是甯儿向一位高人学的，而茶百戏，是二哥在点茶时发现的一个技巧。”

茶百戏与咖啡拉花极为相似，可茶百戏用的仅是茶汤，并没有其他原料的物理方法形成的图案。但拉花则是借用了牛奶和咖啡，两者互不相容才呈现出图案。

茶百戏有一种朦胧之美，可反复变化，这是咖啡拉花所不能及的。

“其实原理很简单，只要注意点茶时搅动的方法，再使茶汤产生浮液，再次注水，便会使茶沫深浅不一，勾勒出一幅丹青，更重要的是它须臾即散，可反复作画，其乐无穷。”

她早已对那些点茶文化十分感兴趣，只是以前并未走机会尝试，而现在，还多亏纪攸宁才能亲眼看到如此神奇的茶百戏。

皇帝喜上眉梢，拍掌道：“好，好”

纪以甯第一次看陛下如此高兴，她从宫婢手中接过了用末茶粉制作成的糕点端上前来。

“陛下既然开心，那便吃些甜点吧，这是我用剩下的末茶做的糕点。”

陛下看着银盘中摆放好的晶莹剔透的糕点，好奇地问道：“这茶末也能制成糕点？”

看来此次茶宴还是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成果，但若是没有纪攸宁的帮助恐怕她也不会完成的那么好，只是这茶百戏她花了很多的功夫去练习，也只是会了一些皮毛罢了。

既然是茶宴，每一样东西当然都要同茶叶离不开关系，所以纪以甯还准备了主食，那便是茶泡饭。

她走上前踌躇满志，“这茶可不仅能做成糕点，还能做主食。”

纪霖知道陛下此时的心情，众人也对她所言充满了期待，她干脆索性替陛下和众人开了口：“哦？那甯儿何不再露两手，让陛下使节们也开心开心。”

纪霖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也是个极懂讨帝王欢心的女人，她的举手投足都比善妒和跋扈的皇后更容易接近，也更容易得人心。

纪以甯做的茶泡饭虽然看似简单，味道却是自己尝过的，没有那些御膳房那般浓重的口味，却平淡甘香，和鸭肉搭配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

“茶泡饭，茶赋有云，茶，滋饭蔬之精素，攻肉食之膻腻。所以茶若同这些鸭肉搭配在一起，又可解馋又可以解腻，真是一举两得。”

他国使节听得叹为观止，笑着对一旁的译官令说道，译官令听后微微颔首，替他传达了方才话中的意思，“使节说今日真是大开眼界，西周不愧是第一天国。”

能听到外国使节的夸赞，今日她获得了陛下的赏识和认可，陛下龙颜大悦，而纪霖也同样跟着心情大好。

宴会散去后，她将纪以甯单独留在了凤鸣殿说话。

“陛下今日很是高兴呢。”

纪以甯沉默了一会，喝了一口茶，问道：“那姑母可高兴？”

只要陛下开心，纪霖也会跟着他高兴，她的一切都以陛下为中心。她拉着少女的手，言笑晏晏地说道：“那是自然，纪家出了你这么一个能干的女儿，真是纪家的福气。”

见她欲言又止，纪霖似乎察觉出她的心事，“怎么了？”

“若今日姑母觉得甯儿做得好，还请姑母可以帮甯儿一个忙。”有些话她必须说，恩赏都是次要的，而保命才是最重要的，若是纪湘放出来再针对她，再处处与她为难，就算她再谨慎也会有防不胜防的时候，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

“但说无妨。”纪霖也随着她十分凝重的表情跟着认真起来，今日她算立了功，就算是要什么恩赏她也能破例为她做到。

“姑母知道湘儿对甯儿有很大的误解，此次她从牢里出来，一定还会继续找我的麻烦，所以还请姑母帮帮甯儿。”只有纪霖的话管用，她若是向纪湘施威，那势必起到很好的作用，到时候她在府上也可以高枕无忧了。

纪霖并未懂她话中的意思，以为只是让她从中去调节化解她们之间的矛盾。

“你们的矛盾，姑母如何去化解？”

“姑母您现在是皇上的妃子，您有权利，可甯儿只是个不起眼的柔弱女子，所以，您的话才能给她带来压力不是吗？”她要借用的是姑母的身份，也是纪湘一直战战兢兢的害怕的。有些人不惧真情，只畏强权，这就是这类人的弱点。

“姑母就当是答应给甯儿的恩赏可好？”纪以甯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在西周好好活下去，安定一生。

“姑母知道怎么做了。”纪霖是个聪明人，既然答应了她她便会履行承诺，即使两个都是自己的侄女。

纪以甯以为这样做日后就能过上舒坦日子，做个大家闺秀享受惬意生活。

可现实告诉她，她错了！

她竟然忘记了自己的债主，那个三天两头追着她眼前的人，她也开始后悔拒绝了赏银。

因为恶魔正向她逼近。

他正用那双凛厉的眼眸注视着她，嘴角挂着一抹阴晴不定的笑容，“赏赐呢？妹妹可别忘了答应给二哥的五十两银子。”

没想到他特意跑到纪以甯的院子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如今空着手去，空着手回来，哪里还能看得出她像个得了赏赐的人。纪以甯回眸，厚着脸皮笑道：“赏赐倒是真的没有。”

现在她一听提到银子便头疼，五十两银子，也就是说就算她学会了女红，也要攒个十年以上才能赚回来，若是日夜兼程，恐怕眼睛都要绣瞎了。

纪攸宁怎会做亏本的买卖，他负手走上前，慢条斯理地替她算着那些欠他的钱，“我这损失的茶叶，去掉你付的定金，你说还有四十余两你打算如何补偿？”

对待纪攸宁这样的人她首先会同他讲道理，好好协商，放低身段，尽量保持温柔的笑容，“这样二哥，我慢慢还给你，你觉得可好？”

毕竟是她理亏，如果态度不好，那吃苦头的必定是她自己，所以她一定要学乖。

纪攸宁剑眉微挑，抱着胳膊若有所思的问道：“慢慢还是要多久？”

每当他注视着纪以甯时，她总是觉得有些心虚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大概三五年。”

“嗯？”纪攸宁明明听清了她方才的话，他的眼神在此刻变了，如同寒潭一般让人感觉不寒而栗。

纪以甯微微一颤，他是向自己示威，而她也只好立马改口，“三五个月？”

若真是三五个月，那她还不得去抢当铺呢。

纪攸宁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有了主意，“不必了，现在就还吧。”

被他这样一看，纪以甯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听说过铲屎官，可是她竟留在书中替仙鹤铲屎，这是何道理？

她不明白纪攸宁养什么不好，养仙鹤，是吃饱了撑的，还是想骑着它像张果老那般得道升仙人。

“还什么？我可不会出卖自己的劳动力。”作为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她一定要好好的保护自己，捍卫自己的尊严！

纪攸宁邪魅地一笑，打死了如意算盘，“烹茶和制做糕点，你不都学会了吗？”

难怪他会如此认真的教纪以甯这些，原来在这里等着她，这也算是他留的一条后路，没有金银便用苦力去偿还。

“皮毛而已。”纪以甯脸上的笑容终于凝固了，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手。

“那就够了，你每日在这替我烹茶，做茶点，哪日我满意了你便不用来了，如何？”纪攸宁倒是将这一切都设想好了，他没有丫鬟，胡恬毕竟没有女子那么心细，所以平常他的饮食起居都是靠自己动手的。

“那我还是还钱吧。”或许逃还来得及，纪以甯心中这么想着，撒腿就想往门外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