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3日——周五
哆!哆哆!
敲窗人约翰在早晨四时半时,准点来到一所中产公寓的楼下。他把燃剩一节蜡烛屁股的提灯放在脚边,朝着麻木的双手哈了一口白雾。被老人斑侵噬的双手吃力地高举近三米长的木棍,在二楼的窗户上轻轻敲打四下。
老约翰使的力度相当有分寸,可见他当敲窗人已有相当长的时间。新入门的敲窗人总是把握不好力度,要么用力过轻,无法让沉溺于美梦中的浪客回头。要么用力过猛,把窗户敲出几道刮痕,惹得客户不满的辱骂,甚至得赔偿修复窗户的费用。那些时候,老约翰总会侧着老腰,用满是皱纹的手心拍着他们的后背,嘲笑那些新入行的小伙子。哪怕是一份简单工作,也是有自己的门路的。
似是回应敲窗人的动作,二楼的窗户很快便被一个中年男人轻力推开。他的一双碧瞳似乎早已清醒,只是在等待敲窗的报时。循环房间彻夜的棕榈清香从窗户涌出,留着八字胡的绅士身着薄衣,向楼下的老约翰点头。老约翰看见客户先生已经醒来,便高兴地悠悠回家了。这是他每日的最后一个客户,也是唯一居住下西区的客户。
每次下班,老约翰都会感到奇怪,难道中产阶层连四点多钟醒来的能力都没有吗?要不是他,我只需要三点多在卡格尼中心走上一圈,叫醒去工厂上早班的下东区工人们,便能回家休息了。嘴里呢喃不停,抱怨不止的敲窗人约翰,眼眶里除了不解,还留有一份毫不掩饰的羡慕和感激。若果不是这位出手大方的客户姥爷,自己可没法承担孙子的学费了吧。东区的工人们习惯集资,往往四五个人一周才给自己付上半诺士。只有这位姥爷,一周就愿意用三诺士的价钱聘请自己。
“这是一个忠诚的人应得的工资。我并没有为了孩子的学费多给半分,你说对吗?”
每天辛苦走上两个小时来回也是值得的。老约翰抚摸着木棍的前端,上面除了工厂区永不消失的尘土、黑灰,现在居然还沾上高级棕榈的油香。
嘿,是绅士的味道呢。
老约翰不自觉地笑着,笑着向东边走去,欢快地走回属于他的卡格尼。
他穿过朗迪跨河桥路入口的流浪汉聚居地。勤快的脚步附和着早晨的寒风,工厂喷出的毒雾再一次污染着清风。老约翰咳嗽几声,连忙掏出陈旧的面具戴上。来来往往的马车滚动着木质车轮,吵醒路边一个倦怠的流浪汉,让他们睡眼朦胧地抬起头。
坐在路边的菲普背靠桥路的石墙,用眼角余光望向离去的敲窗人,目光再次穿过街道,注视着公寓二楼的窗户。目标总是在早上四时半起床,经过十五分钟,解决排泄需求、进行洗刷、整理胡子,和妻子的结婚戒指进行虚伪的告别吻,随后快步踏上通勤的道路。
为了观察目标,菲普进行了变装。他提着一张特意在地上蹭满泥灰的报纸,身穿事务所衣柜内一套工人之间常见的长衣长裤,变皱的量产成衣与透过工人阶级流行的面具款式亦能察觉的落魄神色,都恰到好处地表演着一位最近才经历着经济问题、失业落魄,哪怕过几天消失不见也不会被在意的流浪工人。
他蹲在下西区范围外的街巷角落,如同每个普通的流浪汉,用路边捡回来的报纸盖着自己的身体,于微风中瑟瑟发抖。缺少防毒面具的流浪者往往依靠西区所浪费的棕榈香气中和吸入的毒气。运气好的,能在淡薄燃烧的棕榈油中苟延残喘。运气不好,几声咳嗽便是一句遗言。
今天是接受调查委托的第八天。按照委托,半个月的工作日程已经过半。
德莱尔.克丽莎在菲普眼中,依旧有着完美的表现。他在一周中的五个工作天里,会为工作的便利而居住在长租的中产公寓里。唯有假日与周末,他才给予自己一个放松的机会,回到克丽莎家族的庄园中休息。每个周四的中午,克丽莎夫人都会乘长期契约的马车到公寓陪伴丈夫一夜,以便两人能在周五下班后结伴回到克丽莎庄园。
菲普观察着远方的德莱尔.克丽莎,目光散漫地流淌在目标之上。他今天的表现和平常没有区别,或者说他除了休息日会给自己额外一个半小时的睡眠时间。其他时候,他都以严格的强势绅士形象示人。准时、讲究细节、重视礼仪,他就似怀里的银表一样精密,让人感叹。
坦白说,菲普在近一周的观察时间中,也不得承认他是可称作模范的绅士。
刚刚出门,准备踏上通勤路的他,正把名贵的皮包夹在腋下,与昨夜同眠的妻子并肩站在半开的家门口,进行军事任务一般的告别吻。
菲普模仿着夫妻二人的嘴唇活动,以读唇的形式分析他们在家门前聊天的内容。
“今天我会提前下班,记得让冉雯早些来,我预定了一辆去音乐会的马车。”
“亲爱的,我和妹妹一定会乖乖的等待着你。我可太喜欢希莱斯特女士与斯顿先生的提琴共演了。他们的配合总能令我闭上眼,沉迷在音符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