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制度与和亲制度,乃是几朝传下来的旧制了,治标不治本,只能换得一时的休养生息。然则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考量,并不曾废除。
起初,天晁国对出质方的要求是,派遣而来的质子需得是太子。倒也不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无诏令不得出所居之城。
于是诸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东朝可废、可立,各国朝堂皆暗流汹涌,出现了铁打的质子,流水的太子这种情况。
而大约在七十多年前,天晁国便更改了此项政策的重点:各国派遣而来的质子,此后需得是嫡长子。
梁国上一任派来天晁为质的是齐洺的皇伯。他皇伯离开故土那年,在位的还是齐洺的皇祖父。
蓬莱郡下辖千岛,他皇伯闲云野鹤的性情,选了桃花岛幽居。
皇伯愣是在桃花岛上从十几岁待到了四十几岁,直到前一阵病殁。
可叹,到死都是身处异国他乡。
此番齐洺应诏而来,正是接替他皇伯的质子位,想想亦颇有一丝耻辱意味。
尤其近日,他们这座宅邸被高高地挂上了牌匾,不是齐府,而是“梁府”。
梁国的梁。
想来,天晁国朝廷很懂怎么膈应人。……
是夜,月黑风高,长街如洗。
更夫敲着锣,巡过凫溪岛的街头巷尾,三更天了。
彼时梁府主院内寝内,齐洺正闭目躺在榻上休憩,颇觉尘事扰眠。
此番他们自南来,天长路远,慆慆难归,零雨其蒙。
其实无论哪朝哪代,皇帝最忌讳的无非是功高震主的武将,与羽翼众多的权臣。
宁国公府云家由于身处偏远的沿海边境,虽系社稷之重,但近年来基本偏安一隅,目前并不属于功高震主那一类;
但齐洺的母家,对于梁国来说,却是真真切切的属于后者。齐洺外祖乃梁国名臣岑柘,乃梁国三朝元老,其根底深坚,家学渊远,颇受士族爱戴。
齐洺父皇是梁国惠帝,他借岑氏一族的势力上位。等岑氏拼尽全力保护齐洺平安出生,惠帝却性格渐变,疑心大增。
多名大臣向梁国惠帝谏言:戚畹权重,非国之幸事。好在这皇子遵旧礼,可以送去天晁国为质。
惠帝想,便放任齐洺自生自灭,也算了却一桩麻烦事。
梁国大皇子是惠帝登基前就生了的庶子,而三皇子的叔舅皆是惠帝亲政后新培养的心腹。推陈出新、阶段性使用人才也是帝王之术的一部分。
叶大根深的岑氏,对于皇帝的态度,多少会不如皇帝亲手培养的新吏来得那么敬畏。
即便人已来了天晁国,也总还有一股拥护岑氏、拥护齐洺的势力,正积蓄力量。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暗暗蛰伏。
而这,是一个死循环。
越是有这么多人不死心、想要扶持齐洺,就越是有人不想要他活着。
齐洺难免自嘲,甚至他都很难如他皇伯一样,很难能寻得一方世外桃源,很难能闲散度日、清静善终。
齐洺与戚先生等人往天晁国此一行,路上就不乏梁国大皇子党、三皇子党来派来的刺客。世情薄,人情恶,手足兄弟,一大半,都是要他命的兄弟。
这时忽然门扇大开,一股夜风席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