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乱世。虽有殿处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门,但一朝不慎,亦不乏有或阖门而殆的。这些年,想杀他的势力并不在少数。
真是令人疲倦的杀戮。
今夜这群刺客,尸体的脖子上都有长一寸左右、宽度也近乎一致的疤痕,像是行了斫刑造成的。
斫刑是梁国人惯用的刑罚,是把人切开咽喉,挑去经络,经缝合之后,让人不但再也不能说话,甚至连呼喊之声也发不出。
梁国的皇族与世家,尤喜豢养哑奴死士。
今夜来的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正思及至此。
齐洺眼里余光,倏然映入一片鹅黄色的少女裙摆。
他下意识一抬头,瞳孔震动。
只见几步开外,小小的林莘揣着个牛纸袋站在那里,一双水葡萄般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凝着他。
林莘今日扎着两团垂髫发髻,四条与衣裙同款材质的鹅黄色发带自由垂落,在夜风中轻盈飘动。
在这样的一个充满杀戮的夜里,她不期而至、不请自来,还穿得如此明晃晃的,与这满院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林莘适才见他手臂有一寸长的伤口,她往前挪了一步,关心中亦含惊怯:“你…你受伤了?你…还好吗?”
“……无恙。”
“那戚先生和黎非,他们还好吗?”
齐洺蹙了眉。
好,是怎么个好法呢。
黎非、尘寂、竹影三个人出去埋尸了,而戚先生刚呕吐完。
此刻满院的污血,还来不及清理。
齐洺一想到平日里温书习字之时这个小女孩看自己满是崇拜的眼神,他忽然觉得眼下这种情境,有点说不出的难堪。
他与她想象之中温润如玉的兄长形象,是有差异的。
现在她看到了,他此刻,脸颊与衣袍上都有几处血迹,腥臭难闻,实是…生活在沼泽里的人啊……
“他们也无恙。”他一顿:“倒是你,在那,看了多久了?”
林莘似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哥哥,你别怕!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什么都没看见!!”
邻居一家教她读书识字,她做事可是得仗义些的呢。
其实林莘方才在墙头就看见了满院的血液残迹,大概有二三十滩,还看到衣袍带血的齐洺在院子里坐着。不过,她也只看见了这些,既没看到打斗,也没看到尘寂和竹影这两个暗卫。
前半夜,林莘与青葵在小厨房做凤梨酥,叮叮咣咣的,没注意听隔壁的院子那头有什么异动。
她在墙中央时,以发生的地点下了推论——她见过隔壁府平时只有几个人,地上数量众多的血滩,显然不对应了。
所以应该是有一群人上门来找事。
邻居哥哥应该是出于自卫。
当然,这其中也有赌一把的成分。
出于三分对同窗的关心,所以方才那会儿林莘没有犹豫太久,还是跳下了墙头来。
齐洺听她说“哥哥你别怕”,便觉得此语稚嫩可笑。
但似乎,也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
从来没有人会这么问他。
世上有如此多的人,不在意他怕不怕;又有如此多的人,不敢问他怕不怕。
他低声问:“如你所见,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杀戮。你明知前面危险,还敢往这走?”
她支吾了:“……”
齐洺:“以后碰到这种事,万不可再这样冒失了。”
林莘挠了挠后脑勺,讪讪道:“啊,眼下你们家院子里都是血……所以是谁……?”
“……”见他眸如冷玉地望着自己。
林莘马上反应过来了:“啊,我不问,我不问了!虽然什么都不知道,但我也铁定会保守秘密!”
齐洺神色稍霁:“你怎的,这个时辰来了?”
林莘见他语气还算平和,便壮胆把牛纸袋放到他身边的石桌上。
“我阿翁托人给我送来两只琼州的凤梨,味美酸甜。我今儿睡不着,便拉着青葵去小厨房做了些凤梨酥,捏成了各种形状。
我一想,哥哥属蛇,戚先生属龙,黎非属羊,就又做了这三个形状的,没想到其中有两个就成了两串!这模样么,不是那么雅致,但是……还挺好吃的。
馅子还是热的,我就过来想看看你们就寝了没。没睡的话正好可以给你们当宵夜吃。啊不说这个了,你……你的手……需要包扎吗?”
“不用了,”齐洺神色淡淡:“伤口透透气,很快就愈合了。”
“伤口不及时处理,那怎么行?”
“你,还是回去罢,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林莘自顾自柔声道:“不包扎,那也总还是需要清理的。”
话音刚落,她就不由分说跑进里屋,不拿自己当外人地、三两下就找到了器具,打了盆温热的水,沾湿帕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