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九月初九,天高云阔。
暖阳从层层叠叠的云下静静浮现,清爽照耀着万物。
侯夫人周全妥贴,昨儿还亲自备了柿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莲子心茶、菊花酒等食梳酒具,欲于今日载之于园榭丘阜,以度重阳之用。
小世子云钊还在病中,他本也嚷嚷着想来,被侍卫按在了府中休养。为了照顾不会骑马的侯夫人与年事已高的老太爷,其余云家人这天也同乘马车前往,分别落坐于两架车撵之中。
马车一路留下的车辙印,自海的一端干干净净地行到这儿来,又干干净净地驶向海的另一端。
只是这家人,不知还要走多久,又还能走多久。
海风习习,林莘慵懒地倚在车窗边。这天她仍梳垂鬟分肖髻,雪缎外氅下是一条素锦襦裙。整个人清清灵灵的,自有一番净瓷似的光华。
侯夫人凤目弯了一弯,对着坐在她身侧的小姑娘和蔼道:“我家莘儿真正是个妙人儿,小小年纪模样便如此出众。”
林莘只安静地挨过去侯夫人身侧,亲昵地挽着她的臂膊,一双明眸映出沿岸的粼粼波光。
她略感心酸,也就只有云家人和青葵会觉得她好了,她父亲看她可是如同眼中钉。
行了许久,车架渐停。
从马车外传来仆从恭敬的声音:“主子们,洛迦山到了。”
宁国公云淳忠利索地跳下来,搀着他家鹤发白须的云老太爷着地,杖屦相从。
后面那架车撵上,随行的婢女扶着侯夫人优雅落地,林莘跟着下了来。末尾跟随两名提着物什的仆从与青葵,一行人缓行而上。
他们今日的目的地正是东海洛迦山,上有一片烟波浩渺的紫竹林,是为传说中的观音道场。
千百年来,此郡百姓都是步行或朝拜登上此山,以示虔诚。
云家并不完全信佛。只是在这座山上,有令他们敬畏的东西。
九月流云融融,洛迦山清风舒凉。海风吹拂紫竹林,竹叶婆娑沙沙作响,在日光中投下错落的影子。
从古寺的正门往里走,里面香火缭绕,来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木鱼敲打之声与诵经梵唱之声同为背景,时不时还有几下悠远旷然的钟声回荡在山谷间。
这家人走过一间间禅房,继续拾级而上,逐渐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直到地势高耸入云之处方横拐过来。那里最东边的一间堂室,是为云氏宗祠,并不对外开放。
九微灯长燃,满室的灵位与烛光辉映,肃穆庄严。众人面朝云氏祖宗,郑重焚香列拜。
云家多年来在蓬莱郡防守东南面沿海诸国的进攻;协助郡县衙门打海匪;逢台风、洪水来袭,出兵援救难民;每月朔望两日对穷人搭棚施粥……
云老太爷款款道:“我们云氏血脉绵长,传承至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搬到蓬莱郡亦有六百多年。”
林莘点点头,跟随着他们上前恭敬上香。
祭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不知是巧合,抑或宿命,云氏世家从当初的分枝繁茂,已逐渐到了如今子嗣凋零的阶段。侯夫人自上一次生下云钊后,已多年不孕。若论男丁,其实已是三代单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