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莘在邝济岛宁国公府小住了几天后,同青葵回到了凫溪岛林府。
秋去冬来,岁暮天寒。小姑娘对于求知的狂热劲儿,随着天气一日日转凉,也平缓了下来。
秋盹冬眠,往往戚先生讲累了的时候,林莘也就困了。她单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哈欠,腹部倚着书案,几度昏昏欲睡,合书一赴庄周梦。
齐洺起初是伸出一条腿拦住,防止她直接栽倒。
后来越来越熟悉了,他就悄悄揽住她,把她在书案上扶稳靠牢,盖上薄衾,再闪回至自己的书案。
戚先生一离开,风从木格窗子吹进来,少年齐洺悄悄拿出压在最底下的那本、被戚先生划定为“并无助益、少读为妙”的《陶渊明全集》,一页页翻看: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他心中也叹,久在樊笼里,何时返自然?
而林莘在旁趴着睡熟,时而翻个转儿,脸上印下些许衣料上的纹理,脸颊和鼻尖都是红扑扑的。
戚先生不在时,齐洺偶尔还会握着她的手指,帮她调整手势,教她握笔的门径,有时也会同她解释书册上的字句。
基础有差异,对比之下,林莘自然是个进度落后的学生。在她不断提问、连自己都偶尔觉得问题过多的时候,这位邻居哥哥却依然耐心尔雅。
出现刺客那夜,她见到的那个寂寥中带点捉摸不透的他,似乎并不是他的常态。白日里,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样子。
他从来没有像某些话本子里拿书册或笔杆敲她脑袋的时候。林莘时常能感觉到,他有着与这个年纪不相称的沉敛。她若不找他说话,他坐在阳光下,几乎是渊默如山。
齐洺此时年纪虽小,但文治武功皆属上乘,坐立仪态皆挺拔,通身充斥着一种被训练过的痕迹。
林莘逐渐会写不少字了。字迹倒也不至于歪歪扭扭,只是笔划生硬,还十分稚气。
她拉着齐洺袖子开心道:“托兄长的福,没想到我也能写些字句了。我也要像舅父那样,每天写日录!!”
齐洺唇畔挂了一抹欣慰的笑:“甚好。”
这日,戚先生叫林莘开始临字帖了,拿了一册簪花小楷的拓本给她。
林莘想起往日舅父宁国公家挂着的字画,并不是这种一板一眼的样子,于是仰头道:“先生,这种字美则美矣,却不适合我。是否还有别的拓本?”
戚先生摇了摇头叹道:“要说你这丫头,心真是野嗬!路都还不会走,就想跑起来。可眼光却毒得很,说是不识得字,偏又似识得字。”
齐洺道:“韩苏颜柳,兰庭魏碑,名家甚多。林姑娘若有时间,皆可临摹。如此,今日把《临川帖》和《清和帖》予你。那边书架,自选亦可。”
他对林莘展露出一丝平和的笑意,“慢慢来,凡事都会有个过程。”
许是时间流逝,许是书香涤月影,至这天晚上,梁府高高院墙下的血腥之气,已散去不少。
子时三刻,戚先生已就寝,庭中只有黎非侍立在侧。
齐洺放下手中书册,说了一句:“叫他们进来。”
片刻之间,尘寂和竹影闪身佩剑而入,躬身行礼。
“最近,林姑娘每日过来,二位隐藏可有不便?”
尘寂和竹影互相看了一眼。
尘寂恭敬回道:“禀殿下,属下不觉得不便。”
而平素负责值守外院的竹影,此时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