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何令儿呆坐在床榻上。
榻上堆着彩蝶戏牡丹的艳红锦缎绣被,并蒂莲花清荷的绣玉枕头,原本春意盎然,活泼可喜,此时却天地失色,处处透着凉意。
玉爻吓坏了,但她年纪幼小,平素又不管事,实在说不到点子上,何令儿便让她下去了。
她独自坐在房内,回想这一世由来,种种事端,越想越觉得,自己掉入了一个恐怖之极的泥潭中,说不定,自己原先的各种猜测努力,都是错的,背道而驰。
何令儿埋头在枕衾中,想起自己这一世与陈留王的往来情谊,又觉得似乎不是假的,反复猜测,拿不定主意。
今日陈留王也堂正坐在席上,眼风频频,温柔浅笑,毫无龃龉。
可他对自己上心若是真的,上一世和这一世,又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导致赐婚一事,有所变动?
星夜沉沉,月华不现,良久之后,何令儿终于恢复冷静。
她仿佛想明白了,这一世虽与前世有些微差异,可是自己所作所为改变,却正是为了让这一世的前缘后果与前世不同。
近一年来,她所做之事,所说之语,凡是可有可无,不涉重大的,皆是刻意改变,也或许是她哪一日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一个举动,改变了些因果,便将婚事推迟了几日。
她与陈留王亲近,若是二人心意坚定,婚事自然不愁,若是陈留王真的无心,何令儿当然也不是非要求着嫁入王府,若不是有前世这桩姻缘底色,她对男女情事,本来也只懵懂无感。
若是赵元沾真心坚定,要娶何令儿,那他自然会去对君父请求赐婚,若是皇帝晚些赐婚,或许错过了三月初三那不吉的日子,也或许赵元沾正好可免受这一剑封喉之苦呢?
或许正是因缘天定,结了善果。
事涉复杂,何令儿无法尽知根由,但她心中已渐渐安定下来。
她又想起,陈留王前日曾邀她上元夜共去朱雀大街上观灯,自己倒正可以借机探一探他的心意。
何令儿终于想得累了,将身子蜷缩在温暖的被衾中,阖目渐渐睡去,朦胧间想着,过几日上元夜去问过陈留王,自然就得了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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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夜,人约黄昏后。
京都中无论是豪门权贵,王孙贵胄,还是平头百姓,素衣草民,都在这一日晚间要出门来,看火树银花,灯火通明的不夜天。在暖融融的万盏灯火人声喧嚣中,大家要吃糖人,看戏法,猜灯谜,要听大街旁早早竖起高彻云霄的凤楼上,京中最美最有名的歌姬一曲高亢行云,清澈的声音穿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去,让他们一年都难以忘怀,又盼着下一年的新曲。
在前一世,陈留王似乎也曾相邀何令儿去上元观灯,赏月祈福,但当时的何令儿心想婚期已定,未婚夫妻此时见面于礼制上说不过去,难免显得不庄重,林夫人亦时常耳提面命地要她矜持避着陈留王远一些,便拒了他。
这一次,何令儿却心里存了事,这个约,是一定要赴的。
一袭水粉色锦缎裙衫,将她的身段勾勒出窈窕玲珑有度,衬着肤色更加娇嫩白皙,外面披了件出风毛的银狐大氅,何令儿乘着马车,独个天黑前便到了西市。
这一日,皇帝照例带了皇家众亲眷,去德正门上观灯。
待他们散场,赵元沾匆匆赶到城西与何令儿相约处,已近亥时时分。
陈留王今日未带侍从,远远便看到了何令儿,脸上露出欢悦神色,三步并作两步奔来,锦靴将街上尘土踏得溅起。奔到近处,他目光往何令儿身上打量,眼中有惊艳小火苗闪烁,粲然一笑,将何令儿的手拉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