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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断案(上)

次日申牌刚过,黄友在县衙三堂处理完累日积存的公务后,便大步往一堂走去。

按照时下的规矩,一堂、二堂均可作为审案之用。不过,一堂主要用以审理大案、要案,而且允许百姓围观听断,以示处置公正;二堂主要用以审理普通的民间纠纷,倒是引不来太多关注。

此时的一堂除了台阶上的主位之外又分设二席,戴崎与刑房帖司孙觉左右坐定,押司宋义侍立堂下,专司迎来送往、站堂呵道的皂班衙役分站两侧。

只待黄友落座,并将惊堂木一拍,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便以棍顿地,高喝“威武”、“肃静”,十余名守在堂外听断的闲人则瞬间安静下来。

王钧宜已死,案子涉及的原告、被告只剩下王璞与郭斗二人,待黄友吩咐下去,他们相继被带至堂下。

在被按压跪地的那一刻,王璞粗略扫过堂内的布置:县官前方形制古朴的案几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令签筒、惊堂木等升堂用具,其人背后的屏风上则绘有一副山水朝阳图。

山正、水清、日明,寓意“清正廉明”,与其头顶上方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有相得益彰之处,只是不知道这个身着绿色官袍的县官老爷能不能真的做到办案公正、廉明。

他再度念及自身所处的不利境地,不禁对跪在身侧的郭仓子怒目相视,而对方却对他报以有恃无恐的冷笑。

主座上的黄友看到王璞脸上的黑色血污与醒目的伤痕,顿时心中不快,这帮狱吏好大的胆子,案子未审竟然就敢给县学生私自上刑。

不过,他行事自有章法,而且事分轻重,只是惊堂木一拍,冷冷发话:“今日当依律审结县衙外仓绢帛失窃案、衙前王钧宜死亡案与县学生王璞状告仓子郭斗诬陷案。因三桩案件内有因果牵连,本官决意将三案做归并审理。王璞、郭斗,你二人可有异议?”

郭斗当即如鹌鹑一般跪在堂下,自然不敢心存异议;而王璞却从这个知县的言语中听出了其人没有预设立场,心中也多了几分指望。

见二人均无异议,黄友再度发话:“仵作何在?与本官仔细回报验尸情况!”

“回禀县尊!”仵作闻言走到大堂中央,跪地陈情,“衙前王钧宜确系自缢身亡!”

“证据何在?”黄友直接追问。

“好教县尊知道,”那仵作随即开始回报起其中的细节,“自缢与被人勒杀假作自缢,其实甚易分辨。

真自缢者,诸如所用绳索、绢帛之类的系缚处,交至左右耳后,勒痕呈深紫色。死者眼合、唇开、手握、齿露。缢在喉上,则舌抵齿;喉下,则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出。

若被人打杀勒杀再假作自缢,则死者口眼开、手散。因喉下血脉不行,勒痕浅淡。无论喉上喉下,舌不出,亦不抵齿。项上皮肉或有指爪痕,身上别有致命伤损之处。

小人在后山村王家宅院做了查验,死者王钧宜正合自缢的诸般情状,且一一记录在案。由此可下断言,此人确系自缢而亡!”

这厮专业啊!

虽然王璞并不清楚仵作说的那些是否正确,但大略一听,仅凭其人的条理性与查探的细微之处,也不得不让他心生感佩。

此时,黄友对照完仵作的证词后已经看了过来,面无喜怒的询问道:“王璞,你对仵作的查验结果可有异议?”

“草民没有异议!”他径直答道。

“甚好,王钧宜的致死原因可就此作结。”

黄友稍做示意,其右侧的刑房帖司便拿着记录好的证词让王璞签字画押,王父的直接死因便定了下来。

外间响起了些许议论声,但黄友全然不受其影响,惊堂木再次一拍,喝道:“传快班李骥上堂!”

待此人行礼跪好,他连连发问:“告诉本官,何日何时,谁人遣你去查探外仓,同行之人为谁,你又究竟看到了什么?”

此刻才真正触及到不为人知的案情细节,王璞当即敛神倾听。

而快班班头李骥稍做回忆,便开始侃侃而谈:“五月二十一日五更刚过,小人与快班杜武在县衙正门值哨,却见郭斗与王钧宜相互扭送来到衙门,手上还拽着三匹绢帛,且相互指斥对方偷盗仓储。

小人虽不解内情,但也知道盗窃官物的罪名不小,便将二人带至一堂,而后支使杜武去请宋押司来料理此事。

宋押司问明缘由后,当即遣小人与杜武速去查证是否有人深夜私开库门。

我等赶到时,见外仓院墙大门虚掩,内里一众库房除绢帛右库外均无开启与失窃迹象;绢帛右库仓子与衙前各自分管的门锁都挂在铁栓上,非是强行撬开,显然是当中一人盗了对方的钥匙趁夜作祟。”

戴崎冲黄友微微点头,示意供词与案卷上记载的内容并无二至。

黄友神色不变,接着发问:“本官再问你,你与杜武见到库门大开都做了什么,可曾私自入库?”

“回禀县尊,”李骥继续跪地作答,“临去之前押司就专程有过交代,无户房帖司在场或是有管仓陪同,任何人不得私自入内。小人虽见识短浅,却也知道此行有瓜田李下之嫌,只是粗略探明便把库门上锁,而后与杜武回衙复命,并把钥匙交予押司处断。”

“宋义!”黄友扭头看去,“李骥可有半句虚言?”

“句句属实!”宋义当即答话。

“本官再问你,李骥、杜武二人一去一回大约用时多久?”

宋义稍做沉吟,答道:“决然不到两刻钟!”

得到这个答案,黄友再度看向李骥:“从郭、王二人至县衙,再到你与杜武赶到外仓,大约用时多久?”

“具体用时不知。”李骥踟蹰片刻复又答到,“不过郭仓子能够作证,杜武与宋押司是一同回到县衙,且用时不久,而县衙去到外仓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两百多匹绢帛不是小数目,一时半刻不可能从库房不翼而飞。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已经可以初步排除外仓无人值守期间有人钻了空子的可能,最大的嫌疑还是锁定在死去的王均宜与仓子郭斗身上。

弄清楚了这些细节,黄友继续就着案卷上的记载发问:“李骥,你供述的衙前房舍中发现了失窃绢帛,又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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