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餐露宿的行程让我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我甚至会忘了怎么说话,一些文字的读音已经想不起来。我受伤的手散发出糜烂的臭味,我也浑然不知。
有一天,楚和迪两个人在我面前啃着馕饼,我疯狂地分泌口水,用渴切的目光看着他们。楚看见我这个样子,揪了一小块扔在地上,我立马伸长脖子,伏在地上把那块饼舔拭干净。
楚用手肘碰了下迪,指着我发笑,迪舔了一下他那一排门牙,从地上拾起一根长棍,然后从口袋里抽出一根丝线,也揪下一块饼,用丝线把柄和棍子连接起来,做出钓鱼的姿势,甩了甩棍子,那块饼便在我的眼中活泼地跳跃起来。
我飞扑过去,想要抓住那块饼,但是手指无力,迪轻轻把木棍往上一提,饼便跟着丝线在我的指缝溜走,于是我赶紧用嘴追随。迪站起来往前走,楚也紧随其后,我的眼里只有那块可以解决饥饿的饼,只想用嘴把它叼过来,所以跪在地上拼命的往前爬,有时候舌头沾到一点边缘,就兴奋不已,双膝更加卖力地往前移动,直到裤子被磨破,我的膝盖慢慢出现两个血洞,里面填满了沙粒和石子,痴痴地停了下来。
楚拿出软鞭抽打在我的背上,说:“偷什么懒?快走!”
我缩了一下肩膀,依旧痴痴地看着地面,我不是不想走,但怎么样也无法站起来。
“带着你这个残废就是麻烦!”迪拿过楚手里的软鞭,“你以为我们没办法治你?给我动!”
鞭子带着“咻咻”的声音尽数落在我的背上,像是冬季的寒风不断搜刮着破烂的茅屋,我从火辣辣的痛觉里苏醒,倒在地上喊:“饶命!不要!我不敢了!我错了!”
“起来!”
我赶紧挣扎着要爬起来,刚支起身体一些,又轰然倒塌。我咬牙,一鼓作气,还是站起来了,一步一步缓慢前行。
“走快点!”
我努力加速,浑身冒汗,看向远方。这里是漫漫大漠,稀疏的几个村落点缀在远方几条褐色的线条上,我奋力地走,那些渺小得如斑点的建筑本应该离我更近些,它们的轮廓本应该更清晰一些,可是总有一些蒸腾的烟雾,扭曲了它们的身影,让一切变得如梦似幻,像火焰上方的景象,有时朦胧,有时清晰。
夜幕降临,温度变得很低,我靠在一根朽木上,冰冷的肌肤逐渐脱离知觉的过程,只有月亮知道。肿胀的伤口愈合了又破裂,冻肿了又发烫,流出的脓水冒出白沫,疼痛里夹杂着痒意。
“你们也吐啦?”有一次我突然这样对着冒白沫的伤口问。
楚又指着我嬉笑:“真成傻子了。”
“我不傻啊。”我无辜地看着他,更加不想说话了。
走久了,我发现了有一种草的草根是甜的,走在路上我一旦发现这种草,就会偷偷把它拔下来,攥在手心里,饿了或者是渴了的时候,就背过身赶紧嚼几根。楚和迪经常想要我帮他们拿一些东西,无能为力的双手害我挨了好多的打,后面我学聪明了,捡了一些稻草和蔑子编了个笼子背在背上。
“哎我好幸福啊。”一直到新年前夕,我和楚、迪一起坐在石头上啃鱼,我又能开口了。
他们讶异地抬头,愣了一下之后,楚笑得很阴险,说:“我还以为你哑巴了。”
这个时候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又再次忘记了怎么说话,我全心全意啃着烤鱼,回味自己是如何削好鱼叉,在湖里一插就是一条鱼的功劳,我喜欢他们惊喜的眼神,喜欢没有殴打和辱骂的日子,喜欢日薄西山的场景,喜欢从内心里喷薄欲出的幸福。
他们把我送到特贝瓦之后,跟矿场老板交接了一下就走了,我呆呆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习惯性跟了上去,两个壮汉把我拉了回来,摁在一群跟我一样带着镣铐的人群里。我重新站起来,想要去找迪和楚,结果后背挨了一棍子,我闷哼一声跪了下来,连忙摆手,示意别人不要打我。
“这是个残废,能干什么呀?”一个壮汉走到老板边上这样说。
老板吞云吐雾地说:“不能干也得给我干,死了就埋了。”
很快,我被安排下矿井凿岩,同事的矿工发现我拿不动工具,就让我负责背运石头,大约做了半个月,我开始懂得运用手肘的上半部分,把石头夹起来,放进背篓里。
有一次下雨,主管叫我们去把建筑材料拉进仓库,我把装满材料的小车的绳套在自己的身上,靠着身上的力量把车拉动,雨下的很大,路上一时间变得泥泞,我摔倒了几次,骤然浑身发热,倒在了泥水里。
我醒来的时候,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绿色帐篷里,这里有很多的地铺,和我一起躺着的,男女老少都有,这里的气氛很压抑,有时还会出现哭泣声。我看着他们每一个人,没有一个是面带微笑的。
过了一会儿,进来了几个戴着面罩的人,他们还背着枪,说:“都给我在这好好待着!敢跑就直接枪毙!”
我看到枪,无数混乱的记忆长出矛刺,染满红色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凄厉的诅咒在脑中盘旋——“白眼狼!”、“你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没有骨气?”、“你骗了我们”、“一起下地狱啊!”、“你也想尝尝这滋味吗!”。
“不!啊啊啊啊啊!”我再也受不了,整个人弹起来,疯狂地叫喊,我感觉有人再打我,怎么躲都是徒劳,身心接近崩溃。
帐篷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忙远离我,戴着口罩的人连忙拔出枪,指着我,一个人问:“怎么回事?这种病还会导致人发疯?”
另一个人说:“不知道,先把他单独关一个房间吧。”
我一被碰,被刺激得更狠,拼了命地抽搐,“别碰我,别碰我!”
“把他按住啊傻鸟!”一个人喊。
我的四肢立马被控住了,我看着他们,以为是地狱的鬼差来索我的命,表情扭曲,恐惧到了极点,正常的声音发不出来了,只是一边惊恐地看着他们,一边叫:“噫!噫!噫!”
“绑起来,拖走!”他们用麻绳把我五花大绑,然后抬出了帐篷,走了一会儿,打开了一个放着杂物的小仓库,把我扔了进去,之后走开,把仓库门锁了起来。
“噫!噫!”我依旧叫着,叫一声身体抽一下,直到筋疲力尽,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又做了一个长梦,我再次和儿时的瑞尔出现在洁白的房间,这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忍受他纯净的眼睛审视我,忽然抓住他,握住他的脖子拼命地掐。掐得越紧,我感觉自己也喘不上气,越是用力,我的意识越是模糊,一道白光闪过,头晕眼花,我被刺激得松了手,再睁开眼之后,我醒了,才得以把自己的脖子从木箱的棱角上移开。
另一个我,另一个瑞尔,从震惊中暂时脱离出来,瑞尔发疯时的脑电波居然变成了一根直线,这是滑入极端的表现。在这个变得越来越混沌的澎湃世界,居然还有“极”的出现,我有些庆幸也有些烦恼,庆幸是因为我觉得,将墟土和澎湃的能量分离是存在可能性的,烦恼的地方在于,当澎湃世界的人脑电波变成一根直线时,会和我的脑电波重合,我会有失去自我的危险,彻底和这个人的意识融为一体。刚刚就是差点产生了这样的危险,所以我暂时从瑞尔的意识里脱离了出来。
还有另外一个大麻烦,我在吸取墟土能量的过程中,最怕遇到的就是时间线被更改,原本一切风平浪静,却在瑞尔和凯莉走在树林间的那天晚上出了问题,按照原本的时间线,凯莉应该诱骗瑞尔释放烟花,我没有想到竟然是瑞尔自己点燃了烟花。虽然没有对事件结局产生大的影响,但实在是让我后怕,我无法预估之后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错误,一个小错误容易被掩盖,堆积起来却很致命,这样会让我的行动败露,只要时空管理局的人稍微仔细一点,就能发现我的存在,到时候,我不一定能逃得过他们的追捕。
被时间捆绑久了,冥冥之中,我发现原本不受规则和定律束缚的我,意志上也开始出现了“命运”的烙印,我希望自己可以坚定到底,至少,在墟土彻底被遗忘之前,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回到瑞尔身上,我的脑电波重新活跃起来,看着身上密密麻麻的绳子,陷入了沉思。
“有瘟疫……”我喃喃自语,“我染上了瘟疫,他们还觉得我是疯子……”
片刻的清醒让我立马跌跌撞撞地跑到门边,我拼命的撞击着铁门,嘶吼着:“开门!快开门!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没有人理我,足足两天,甚至连个送饭的人都没有,我觉得自己被遗忘在这个破烂的仓库了,声音从歇斯底里到细不可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