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一个了无生气的、如同木偶一般的人驼着背伫立在我身前,眼睛里装载着黑色的汪洋,我在其中踱步,被阴冷的空气包围,激起我鼻子里的酸涩,我想发出声音,喉咙却堵了一块石头。这片死寂的天地就像是下了诅咒,不准任何人打扰它的默然和冷酷。
我推开他,因为我要逃离这样的压迫,我脆弱地走动起来,一步一步,脚步声踩在我的心脏上跳跃。
墨色厚重的天空将庭院变得逼仄,我提防着除我以外所有可能动作的物体,滴落露水的草丛、随风而动的树叶、熠熠生辉的水洼,还有齐肃英。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齐肃英从我身边走过。
我躲了一下,感觉刚刚像是走过了一匹马。
过了好久,我也在庭院坐了好久,我再次鬼使神差般走出了齐宅。
一个人走在空巷里,荒凉的风吹过来,我的身躯空洞洞的,因风回响起霜雪凝结的声音。走进熟悉的客栈,穿过烛光昏暗的大堂,耳边响起了急促的喘息声。
痛苦又快活的呻吟渐渐清晰,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冷,凝视着那扇木门,我的手在幻想中伸了出来。客栈老板的声音把我从幻想拉回现实。
“春妹子,后院有客人玩耍呢。”
“谁啊?”我转身面对穿着睡袍的老板问。
他的笑把颧骨上的褶子堆了起来,说:“这我不能说,这是客人的事呵呵。”
我再次看向那扇门,最终扭回头,走向店外。
客栈老板连忙走到我边上问:“春妹要不要点个妙人?”
“不用。”我清醒了大半,快速走离了客栈。
回到房间,我手脚冰凉,看着睡姿端正的齐肃英,不知应不应该躺回床上,正当犹豫间,一只温热的手贴上了我的脸。
我差点叫出声来,齐肃英一把捂住我的嘴道:“嘘,夜深人静,不要吵闹。”
我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恍惚间又被他抱起,放在了被窝里。
他也躺了下来,抚摸着我的脸颊问:“你又去找周赤兰了?”
“没有。”我停顿了许久,“我和他早就断了。”
“那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我只是……”我皱起眉,“只是觉得很孤单,有时候孤单得可怕。”
我感到自己置身在黑色的海洋中,心像一叶扁舟,不安地起伏着。
齐肃英贴身吻了上来,我窒息了一阵子,推开了他。
温热的气息喷洒到我面庞,我觉得有些痒意,就好像有一只蜘蛛爬到我脸上,我惶恐被啃咬的痛楚会降临下来。
很快,他又压了上来,舔舐我冰冷的耳垂,手上急促地扯开我的衣服,我刚伸开手,他便扣住我的手腕,死死压在枕头上,再度用嘴掠夺我的氧气。我的身体逐渐热起来,揉搓带来的一阵阵战栗使我发出呻吟声,我看不清齐肃英的面目,眼前只有黑色。我的身体飘荡起来,恍若回到了少女时期,在故乡花省,我在潮湿的春日里陪同姑娘们一起去采花、踏青,坐在秋千上嫣然一笑。
“为什么哭?”齐肃英停下动作,擦拭我的热泪。
我才发觉自己流泪了,我原以为那是热汗。
“哪里不舒服?”他又问。
我抽出被他扣住的手,将他拥抱在怀里,赤裸的肌肤下,一颗心脏有力地跳动着,另一颗,发着抖。
“我不幸福。”我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每天每夜都不开心,我越是想到从前,曾经我们快乐过,就越是不开心。”
“我知道你恨我。”
“为什么?你是这样恶心的一个人。”我的泪水滑落进青丝。
“没有为什么,我不求你原谅,别扫我兴了。”他重新将我推向混沌之中。
又是一日清晨,我唤了晓晓给我沐浴更衣,灌了一碗避孕的汤药。
晓晓给我梳妆打扮的时候说:“夫人,这种药喝多了,以后可能真的怀不了孩子了。”
“那是好事啊。”
“多子多福不好吗……”
“你觉得是福你就多生。”我不想过多解释什么,晓晓是新来的丫头,齐宅这两年发达了不少,换仆人也换得勤,我要是事事都跟旁人说清楚,也是够累的。
晓晓许是觉得我不痛快,便没有再多嘴。
我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想起再过半月是齐华漪的生日,道:“漪漪生日快到了,我该送什么好呢?”
“夫人做衣服那么好,不如送漪漪小姐几件新衣裳?”晓晓说。
我摇摇头道:“新衣裳人人都会送,我是说除了衣服之外的礼物。”
“这……”晓晓也犯了难。
“送她玩的,过不了几天就坏了,也上不了台面。”我自言自语着,忽然灵光一闪,“我娘家那边有上好的香包和玉镯卖。”
“晓晓,帮我拿笔墨纸砚出来,我写封信叫我父母寄些过来。”
晓晓听了立马绽放出笑容道:“夫人真是好想法,这礼物又贵气又特别。”
晓晓边说着边给我摊好纸笔,我满意地写着信,晓晓又拍起马屁道:“漪漪小姐有夫人这样上心的婶婶,真是好福气。”
“差不多行了。”我笑话她。
信写好了之后,我整齐放入信封,吩咐晓晓将信送到信使那里去。
踌躇了半刻,我决定向其他夫人学学做点心的手艺,走出门正好撞见王仙语在接收驿馆马车送来的货物,我见她吩咐仆人取下了八匹锦缎,随后道:“将这三匹送给苏氏。”
我走近来,见她手中捏着一封信,上面是齐肃靖的笔迹,赫然写明了“各人四匹”。我不禁一笑,问:“嫂嫂这样做,不太好吧?”
王仙语一副懒得理人的神气,目视前方道:“我爱怎么给就怎么给,苏氏本就不配与我得同等的物件。”
“随便你呢。”我扶了下头上的金钗,悠然自得地出了齐宅。
我走了许久的路,来到了许冰玉这里,也就是金宅。
许冰玉听说我来了,连忙将我请进客堂,我每次来她这里都感到分外舒心,因为她是一个尤其重视卫生和房屋布置的人,金宅上上下下无论哪个角落,她都打扫得洁净如新、一尘不染。
“春妹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啦?”许冰玉拿着一碟糕点走到我身边的小桌子旁,轻轻落座的同时也放下了糕点,“妹妹尝尝,今个儿你赶了巧,我刚好做完这梅酥糕。”
“玉姐手还是那么巧,我自然就是来偷学你这手艺的。”我浅笑着将一块梅酥糕送入嘴里,惊喜道,“太好吃了,外皮香酥但是内馅儿软糯,还有一股梅花香气,我就知道来玉姐这里准没错。”
许冰玉笑道:“你是懂吃之人。”
梅香四溢的氛围甚是愉悦身心,我擦了擦嘴道:“姐姐可否将这手艺教予我?妹妹想在家宴上露一手呢。”
她爽快点头,气色宛如春光般和熙道:“妹妹喜欢,我高兴得紧,当然可以教啦,想什么时候学都行。”
“那就现在吧?”我欣喜道。
许冰玉很快站起来,我跟着她入了厨房,刚好案板上还有剩余的材料,她一一拿起给我做介绍,慢慢给我演示做梅酥糕的步骤。我看着觉得新奇,便也不嫌麻烦,自己跟着做起来,有模有样的,她夸奖我悟性高,我笑着说:“其实我也是做过点心的,不过像玉姐做得这么好吃肯定是不可能了。”
许冰玉差点把面粉擦脸上,摇摇头笑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又不是什么要脑子的活儿,熟能生巧便是了,我啊,丫鬟命,什么都喜欢亲力亲为,妹妹在宅子里长期被人伺候着,是福气。”
我拿了块干净的布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水汽,帮着把蒸屉抽下来。
“什么丫鬟命啊,净说胡话,我还是要多向玉姐学习才是。”
我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句间,厨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我闻声看去,一个魁梧的身影闪了进来,还未看清面目,那人便背过身去洗了把脸。
洗脸的时候那人喊:“夫人,你下午买一支好看步摇来。”
许冰玉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起来,我看她紧皱着眉头,眼睛却不停地飘忽,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欲言又止。
“知道了,我先招呼客人。”她说道,手上动作慢了下来。
那人正是是许冰玉的丈夫——金泗梅,也是齐肃英的“朋友”之一。
他话里有些不满的语气,道:“什么客人……”
转过身看到我,讪讪地笑了,擦了擦手上的水正色道:“原来是弟妹来了,怪我眼拙,走得太急,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