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谢谨听到我的话,眼睛瞪得很大,一步一步僵硬地后退,我的心涌现出一股冰冷的悲伤,流出滚烫的血液,这样的心脏就像这寒冬腊月里的梅花,越是被冰冻摧残,越是流露出鲜艳的血色。
“就是这样……”我默念这句话。
刘谢谨离我已经很远,但他开口说的话我却依旧能听得清晰,他说:“齐夫人,你还是尊重一下自己吧,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们并没有多么熟悉,以后还是不要再这样了。”
“是啊,我唐突了,不过,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我现在还是想着那两个孩子,“我先走了。”
我走入更黑暗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阵窸窣,大声喊:“满金?”
“娘!”
我听到齐满金回应,顿感不满道:“你带着妹妹跑哪去了?”
两个人从杂乱的树枝下走过来,我问:“不冷吗?跑到这种地方来!”
“对不起,娘亲……”
我听到道歉的话语就头疼,生气道:“知道我会生气还总是要气我?都跟我回去!”
“嗯……”两个人一起低声应道。
我们从寒冷的黑暗处走向人声鼎沸的光明,踩着被冻得僵硬的草地,发出脆响的脚步声,我看着灯火通明的戏台已经响起了弦乐声,台上的花旦和青衣走着急促的步伐,戏腔哀婉动人,不禁停下脚步,久久望着,好像临近的繁华并不与我在同一个世界。
“婶婶不走了吗?”齐华漪拉了拉我的衣角问。
我勉强勾起嘴角,拉着她的手说:“走啊。”
走到人头攒动的戏台前,我仿佛被浮光掠影吞噬了,心神恍惚,摇晃着坐下,王仙语教训了两句齐华漪,见我揉着太阳穴,担心道:“怎么了春妹?”
“无事……”我轻轻摇头,“可能是着凉了。”
王仙语把她的狐皮围领从颈间取下,递给我道:“你戴着。”
见我只是看着围领,并不言语,王仙语又道:“难受得紧么?要不要回去?我给你熬点汤药。”
“哪有那么金贵。”我闻言一笑,头却又是一阵疼痛,眼前尽是昏沉的景象,发觉手脚冰凉,“我……”
我无法抑制地瘫软了下去,身体是这样绵软地趴在桌子上,流光溢彩的一切都化作星星点点闪烁在我忽明忽暗的眼眶里。
“春妹!”
一声急切的叫喊,反倒给了我松懈的底气,彻底将自己推入了黑暗。
醒来之后,我看见齐肃英和打扮像大夫的老头站在床头。
“夫人你醒啦。”老头说,“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张开焦躁的双唇道:“有点累。”
“夫人思虑过多,心神疲惫,加上着凉、头脑发热才会如此。”
“我发烧了?”我问。
“是。”
“原来如此……”我合理化了那夜面对刘谢谨时——内心深处的焦躁和身体的冰冷。
齐肃英说:“好好休息吧。”
我痴望着他,问:“你的病好了没有?”
他摇头道:“我是肺出了问题,好不了,大夫说恐有传染性,叫我少与人接触。”
“嗯。”我依旧乏力,“那你以后,少来这边。”
他不接话,看了我一会儿,转身离开了房间。
齐肃英的到来和离去,就像我故乡花省的桃花山,一到深秋,清晨总是雾气缭绕,慢慢太阳攀上它,它丢却了那份清冷,献上了谄媚的嫩粉色,周而复始、孜孜不倦地每天呈现这份表演,一切都毫无期待。它只有这两种状态,没有暴露在阳光下时,我总是犯贱似地去幻想一切可以加诸在其身上的情绪,然而都是没有意义的,什么都不以我作动摇。
我曾经困惑于读不懂旁人,现在是不想读,连“翻开”的欲望也消失殆尽了。
我只是生了个小病,却觉得折损了人生一半的精力,躺在房里时我看着浑浊的白光百无聊赖地攀爬到身边,用一种静谧到极致的绝望注视着浑若一副棺木的人。
“小芝……”我轻声念,无人应答。
短短七天,我寸步不离房间,衣食住行都依赖着小芝,直到发现世界所有的伤口都在极速溃烂。
病愈归宁过后,在宅子里又闷了几个月,在小芝的劝说下,我来到宁慈寺祈福,给齐满金求了一个福袋。
“施主,寺院后山桃花正艳,不少游客前去观赏,不知施主可要贫尼指路?”一个尼姑见我要走,便走来说道。
“春天这么快就到了。”
小芝接话道:“夫人许久未走动,去看看风景也挺好。”
我点头,原本我并不是喜静的人,不知为什么变得这样消沉,也有意识的希望自己可以疏解一下郁闷的情绪。
走到山上,满目灿烂的绯红成片怒放,走到半山腰,人渐渐多了起来。
看着像潮水一般涌动的人群,我顿感头痛,连忙说:“小芝,我们去个僻静的亭子里坐坐吧,我有些难受。”
“夫人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头昏脑胀的,我想坐坐。”
小芝牵着我走,远离了人群,我感觉好受了许多,幽静的山林间忽然显出一抹素色。
“好像有人?”小芝提醒道。
我走近去看,背影耸动,似是在哭泣。
看清了发髻,我才认出来,唤道:“冰姐?”
许冰玉惊得回头一看,我见到了满面泪水,她赶忙转身擦拭眼泪,再面对我时声音仍有几分呜咽:“让妹妹见笑了。”
“这是怎么了?”
许冰玉神情变得难堪,说:“没怎么,家门中事,多有烦扰。”
我心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很想说出那个名字,但又怕冒犯,便说:“若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也是好的,憋在心里会憋坏的。”
“都是些丑事,叫我难以启齿,我今遭拜佛,是为了求佛祖,宽恕我的罪孽……”许冰玉说着又泣涕涟涟。
“姐姐……”我把自己的手帕也递给她。
“上天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不要这样想。”我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严重的话,也是不知所措。
“妹妹,我该怎么办?我每天都活的很煎熬……”她无助地看着我,眼睛已经哭肿。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她眼神迷离起来,说:“这样的事,叫我怎么说出口…”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我耐心向来很差。
许冰玉又擦了擦眼泪,闭了闭眼,像是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道:“如今想来,一切的过错,都是我自作自受。妹妹……我觉得自己害死了一个人。”
“什么?”我看着娴静的许冰玉,感到太不可思议了。
“我家老爷,他真是……投胎转世的阎魔!”许冰玉突然痛骂,看着我痛苦道,“妹妹,我原以为他只是喜欢到处沾花惹草,却没想到他色胆包天,连别人的夫人都不放过!”
我瞳孔一震,立即想到了陈翠霞。
“他私下结交了那么多官员,却总是想要染指他人之妻,妾也未曾放过,他……他强迫了钟萍大人的小妾,钟萍大人上门诘问,他反倒诬陷是那个姑娘的过错,而且还拿小紫逼我作证,后来……那个姑娘……死了……一定是他们杀的……”许冰玉说得脸色惨白。
“我明白了。”我深深叹了口气,“姐,你不必自责,我和你是一样的处境,被胁迫着昧良心,上天会原谅你的,真正该下地狱的是金泗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