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青和福颖吵闹间,熟悉的声音传来。
“青,我又给你做了些……”
庞青和福颖俱是一愣,看向站在门口的衣着朴素的巧月。
巧月笑容一僵,很快捋了捋头发,把点心放桌上,像个仆人一样恭敬地退出去。
“打扰了。”
巧月走后,福颖奇怪地看向庞青,说:“这是镖局的厨娘?”
“嗯。”庞青刻意背过身,表情现出几分冰冷,再度看向福颖时又挂起了温柔的笑,问福颖,“你姐姐最近似乎很忙?”
“你跟我姐不是朋友吗?自己去问呐。”福颖说完自己倒了杯水喝。
“其实我跟她认识时间不长,之前在雪城的时候都不知道有她这个人呢。”庞青微笑着说道。
福颖迟疑着放下水杯说:“那你怎么……”
“我怎么?”
“那你怎么叫她格格这么顺口,姐姐她来雪城没几天就成王妃了啊。”
“为什么这么快?”
“你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们很早就认识了。”福颖说,“姐姐自从被王大人带回雪城,也就两天的事儿吧,王爷就确定了姐姐为未来的王妃。”
“王大人?”庞青眉梢一跳,“她是被王大人找回来的,而不是自己回来的?”
“要不然谁知道是姐姐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下落不明,凭着信物和王大人亲证才确定的身份。”
庞青皱眉说:“亲王居然不知道自己女儿长什么样吗?”
“这……时间太久了,不知道也正常。”
庞青扯了下嘴角,像是开玩笑说:“确实,毕竟这么久了……不过我也能担保,因为我小时候见过她。”
“哇,这么有缘!”福颖听到这眼睛都亮晶晶的。
“哈哈哈……还好,那时候都不知道她是格格,可能是从小没在这个环境里的原因,气质挺特别的,话说你有没有怀疑过她不是福敏格格?”
“这……”福颖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说实话是怀疑过,毕竟长得跟我又不像,但同父异母嘛,加上流浪多年,能理解,不过现在我可是把她当亲姐姐看待!”
“嗯。”庞青还是浅笑着,紧捏账本而发白的手指只被我看在眼里。
福颖走后,庞青步行去王府,他再次以隐秘的方式进了俏娘的茶阁,见到的却是翠柳。
她穿着格格的服饰,庞青右眼皮一跳,问:“俏娘呢?”
“主人让我告诉你,这段时间不要找她,她会对外称病。”
“她去哪里了?”
“无可奉告。”翠柳冷漠道。
庞青沉默了会儿,继续问:“江啸呢?”
翠柳也怔了,磕巴了一下说:“没……不知道。”
“嗯。”庞青快步走回家,一路上都低着头,撞到了人也视若无睹,直到打开门、穿过院子、走进昏暗的屋子里。
他拿起剑架上的剑,幽暗中只有那星点碧绿,巧月的声音在他的预想中出现,甚至是在背后都设想到了,她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话,像是入冬前最后一缕秋风试图卷起一片粘在地上的腐叶。
“青,我要走了,这次下定了决心。”
“你好像很累?”庞青不由自主地问,这是他听到巧月的声音后最直观的感受。
“没有。”
巧月说完,沉重的安静立刻像这间屋子一样紧紧裹住声音因空旷而产生的余音,即使是正常说话,在这间空空如也的屋子里也会遭受无孔不入的侵袭。在每一句话的末尾,每一次唇齿碰撞的时刻,萧瑟的气味严丝合缝地沾染给屋子里每一个物件儿——楠木制的构架、麻布做的衣服、落灰的土陶碗、冻硬的脏抹布、炉子里的煤灰、烧得只剩半截的蜡烛……它们都融化在生寒的、淡淡的霉气里。
“原来你和福颖格格的关系匪浅,我确实不应该待在这里了,白白耽误你的前程。”巧月说着走向屋外。
“巧月,我让你离开并不是因为叶拉氏。”庞青双目木然,睁圆了看着剑架后的一幅画,那是俏娘赏赐给他的,他带回来的那日,骗巧月说这是自己跟别人打赌赢来的。
巧月回头凄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很快垂下眸子,眼色晦暗难辨。
“你就当我在吃醋吧。”
她的脚步又响起,庞青听着那像是敲木鱼的声音慢慢消失,他的天灵盖稍稍得到了缓释,手中的剑被紧握出摩擦音。
他忽然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喊:“巧月!我亲自送你!”
庞青使用俏娘曾经给他的金牌轻易带我和巧月出了雪城,看着一路的萧瑟渐渐亮丽,我又想起蒋岸,想着他过去每次从雪城出镖,也是这样,他的脸色从一片阴霾中变得明朗,他引以为豪的宝剑也像现在一样被紧紧抱在怀里,那时候他很喜欢见外面的世界,见没见过的人和风景,他每到兴起时,喝酒吃肉都不顾了,追着吐着舌头的我狂奔在烟雨或夕阳里,大声呼喊:“绯龙一剑雪城陡!鸠滂难寝忙逃垛!”
在同一时间,俏娘和张锭见面了。
张锭乔装成商人模样,走进一家乡间茶馆,他一时见不到人,看向窗外青翠欲滴的翠竹,笑道:“这是你喜欢的风格。”
俏娘脚步无声地走下楼梯,穿着朴素的布衣,挽着简单的发髻,双目泛着朦胧的水光。张锭转头看见她时,一种怪异的情绪泛滥。
“好久不见~”俏娘伸出手揽住张锭的脖子,柔声细语,“你想我吗?”
“当然想,不想都难。”张锭微笑着,他精明的眼睛上下打量俏娘,而俏娘这个人如同她现在的目光一样散发着浑浊的光,让张锭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不是看清了她。
“雪城那个地方,终年不见几日阳光,你的皮肤都不甚红润了。”
俏娘忽然抽离身体,像轻纱一般拂过张锭眼前,走到窗前说:“高山上的孤城,像极了流放之地。”
“是不是很想回来?可当初是你执意要走的。”张锭在俏娘的语句找到了一些可供玩弄的话题,心情自然了些。
俏娘嘴角勾起,说:“我以为你会挽留我。”
张锭忽然不悦地说:“如果我知道你会在雪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说什么我也得挽留。”
俏娘转身一脸无辜地看着张锭,双手向后撑着窗沿,微微撅着嘴说:“这就是你故意送信给顾恩害我的原因吗?”
张锭走了两步,找了一个好的角度,让背光的俏娘看起来不那么晦暗,继续说:“顾恩之死,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俏娘做出非常娇媚的表情,说:“我是很清楚啊,他是王善民杀的。”
“王善民早不杀晚不杀,偏偏在林陀安死后杀,你觉得是什么原因?”顾恩依旧笑着,只是面部的抽动还是展露了那藏不住的杀意。
“你是在问我?”俏娘说,“还是在质问我?”
“你破天荒提出要与我见面,是要跟我回滂山吗?”
“当然不是。”
张锭的笑容彻底消失,说:“我跟你绕那么多弯子做什么呢?顾恩和滂山的事儿,在雪城,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你知道。”
“你怀疑我?”俏娘竟是笑意更浓。
张锭走上前,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低声说:“玩花样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老实告诉我你那些勾当,我还能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去当压寨夫人。”
“老张……”俏娘迅速流出眼泪,眼眉低垂,“你怎么变得这样蛮不讲理啊?顾恩的败露,还不都怪你擅自把蒋岸放进雪城。”
张锭狠厉的眼睛闪过一丝疑虑,一滴眼泪砸在手腕处后,他放开了俏娘,俏娘轻声咳嗽间,他斜眼看了下,慢慢阴沉着脸背过身去。而他刚背过身,俏娘便在佯装的咳嗽中狡黠一笑。
“蒋岸死了,顾恩死了……下一个会是谁,孟越他们吗?只是杀,而不是严刑逼供,俏娘啊俏娘,理由还是给充分一点比较好,顾恩那种为了活命可以背叛所有人的性子,真要是把他抓起来,什么说不出口?然而在雪城附近的线人都没有被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