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凌其不知独自在这黑暗中漫步了多久。
他已经从一片混沌走入另一片混沌,这是一段看不见终点的旅程,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虚空。
有人曾经做过一个感官剥夺的实验,在一个时间,空间,触觉,听觉,视觉……所有感知都被弱化的小黑屋中,人的感知和自我人格是会逐渐模糊的。
直到最后,在虚无和混乱中彻底弄丢了自己。
凌其已经有这种预兆了,他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丧失对于时间维度的认知判断。
在最初的时候,他通过默数心跳的方式来预估自己大概度过的时间。
这种枯燥的行为,第一次时他坚持了两千五百多次,但最终归于无言。
默数心跳的这短短三十几分钟的时间,似乎比经历一个世纪都要漫长。
但是在这片陌生的虚无中,在迷失自我的恐惧中,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再次重复了一遍这种无聊枯燥的行为,唯一可以帮助他确认时间维度的行为。却再一次,于默数到一千七百多次心跳时崩溃放弃。
从那之后,他就逐渐模糊了有关于时间的所有概念,彻底无声无言,孤独地跋涉在这个陌生的空间。
能够聊以自慰的是,在凌其开始尝试第二次默数心跳的时候,这片混沌、虚无的空间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第一缕似有似无的星光。
然后是第二缕,第三缕……
开始时凌其并没有发觉这奇特的变化。
从他开始跋涉开始,疲惫、孤独一直侵占着他所有的情绪。
但是从某一刻起,那逐渐璀璨的星光,终于划破了低头跋涉者的眼帘,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宣告自己的存在。
来自未知的恩赐终于惊醒了这个迷途的旅人。
凌其才发现自己漫步的空间中,竟然出现了熟悉的,名为星辰的事物。
他驻足停步,因为这个发现而欣喜了很久,久到不知不觉中,星辰低落,连下方的空间也开始隐没柔和的星光——那是从远方漂流过来的,又或者从上方的空间旋转坠落的星星。
他恍然醒悟过来,原来这片空间一直是在不断旋转运动着的——那么“跋涉”这个举动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似乎什么都无需做了。
于是凌其躺了下来,漂浮在这片星空中,仰望这星空思绪纷乱的看了很久。
某一刻,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感到疲惫,无需吃饭睡觉,甚至连正常的新陈代谢似乎也没有再进行,他作为“凌其”的概念状态,似乎就那么被定格在睡着前的那一刻。
凌其自嘲地笑了笑,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或许就在下一刻,又或许他坚持的时间可以久一点,但最终的结果是一样,如果就这么一直漂浮在这片星空中,他又能保持清醒多久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足够粗壮坚韧的神经,可以抵御以“无垠”作为衡量单位的孤独与寂寞。
不过能长眠在这片星空里,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他如此想到。
凌其忽然间心有所感,他回头看去,发现无数个自己的身影,在某一个瞬间闪烁着,从远处走来,然后在另一个瞬间消失,不断地循环着这个过程。
但是“他们”已经停留在了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永远无限接近,却也永远无法接近。
星光照耀下,个别的身影甚至出现了另外一种格外诡异的情况——他们的上半身或者部分肢体出现在了时空的这一侧,而剩余部分则远远出现在了视野难以找到的其他位置,就好像那片空间被谁切割开了一样。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星辰上,但是因为星辰太过细微,肉眼难以察觉到这种古怪的现象。
空间在此肢解,时间于此交错。
无数的星辰,作为这片混沌中除了凌其以外唯一事物,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变动。
似乎是因为注视久了,又可能是远处的星辰确实是在不断靠近。
那星辰上弥漫的朦胧微光,在凌其的视野中开始消散——不,准确来说,周围混沌无时无刻都在扭曲,像是黑洞,吞噬着所有散发出的光芒。
随着时间的流逝,星辰的表面越来越清晰,就好像视野被无限制发大了一样,凌其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到,那满是坑洞的星球表面,以及在那纯净辉光的深处,潜藏了无数诡异的阴影。
这些阴影从凌其发现的第一个须臾开始,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蠕动着,向外扩张着,贪婪吞噬着一切的一切。
凌其甚至恍然间产生了一种直觉——这些星辰,是活着的诡异巨兽,而此时,其中的某一头巨兽,向他投来了不经意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