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褐色的土壤被翻起,颜色与之相近的红漆木棺也被分别放入了应在的位置,然后他们将土回填回去,人类把这样的仪式当作对生命的告别。
这样的景象看过多少次了呢?
虽然与他们只相处了半个月,但我以前送别的那些人也大都差不多是这样的时间,好多人我已经连名字与样貌都记不清了。
我试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还是摸不出表情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种事呢,我始终是不太明白。算了,这样就好,毕竟也不会有别人在意这种事。
辰桀在费劲地替他们在坟前插上香与烛,用他仅剩的半个手掌,他说无论怎样这种事他都要自己来做,幸而他们没有墓碑,不然他应该也会想办法自己来放吧。
并非是时间来不及这样的理由,而是那个男人的意思,那个重新整合了整个妖令司的男人。‘捉妖是捉妖人的使命,完成了使命的捉妖人便只剩宿命,捉妖人的宿命是被遗忘。’据说这是他的原话。自那以后,所有捉妖人的坟前都不再有墓碑。
不过捉妖人们合葬在一起的习俗还是保留了下来,毕竟再怎样也不能曝尸荒野,这也造就了一个相当有趣的情况——时间一久,谁也分不清他们曾经的同伴到底葬在哪里。在这片空旷的墓地能看到的,只有新新旧旧的埋葬的痕迹与飘散的灰烬,幸好还有在安排人打理,不至于让荒草将这里淹没。
‘大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差不多可以启程了。’我听见李昆在身后说。我才发现在我出神的时间里,辰桀已经做完了那些事情,在等着我发话。
“走吧。”我这样说。
我也还有我的使命等待我完成,这是只有身为‘人’的我才能完成的事。
京都外郊一处山谷间,人头攒动,一派繁忙景象。
人们匆忙地进出于一扇气派的楠木们前,那是一扇宏伟的红漆木门,足有三丈余宽,较之那些城池的大门还要宽敞一些,铜制的门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然而十分奇怪的是,这扇门是开在山脚上的,门框紧紧地嵌入了山体之内,应当是一座山洞的大门。但若是从门外观察,却只能看到门内灰蒙蒙的一片——一波一波的人同时进出于门中,进去的人一步跨入后消失在门口,出来的人也是莫名地现身,仿佛门口连接着未知的空间。
一行三人最终在这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辰桀面色复杂地看着这扇奇特的门,心中五味杂陈,他唯一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他刚成为地级令使时,尚且意气风发。
门前那块巨大的玉黄色花岗岩石碑与他印象中没有任何差别,石碑上的‘妖令司’三个字还是那样地遒劲凌厉,石碑旁那把格格不入的老藤椅依旧没人动过。
在周围的人们敬畏的目光里,江不仪与两人跨入门中。
门中的景象别有洞天,并非从外面看起来的山洞,而是一片相当宽阔的广场。广场由一块块规整的石板铺成,石板却分成黑白两色怀抱在一起,如果能从空中望下,就可以轻易发现整个广场就是一幅巨大的阴阳图。
三人才刚刚落定脚步,一名道姑打扮的女子便到了三人前方,低头深揖道:“江令主,卑职云兰,受奈芽大人之命等候您,司内统核的工作我会协助您处理。”
江不仪皱了皱眉,问女子道:“事务已经紧迫到这个地步了么?”他才刚回到妖令司,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有人堵他的门了。
云兰的神色颇有些无奈和惭愧,从黑黄色道袍的袖子中取出一张信纸递给江不仪。“奈芽大人三天前就走了,事情也大多是这几天里出现的,我们也没有权限做决定,所以事情一直堆积到了现在,这是奈芽大人给您留下的记录。”女子的用词很是斟酌,即便这位大人被称为是八令司中脾气最好的一个,对她来说压迫感也很足。
江不仪粗略地看了一眼信纸,纸上的字迹相当的粗野,与‘娟秀’这类词完全搭不上边。内容无非是拜托之辞,帮忙之后请喝酒云云,几乎没一句要紧话,并且还没有指定对象,恐怕是因为根本不知道谁会来接她的手吧。
“我看那女人恐怕是空闲的时候一点事情没做,一直拖延到现在打算临期赶工,结果却被叫走了吧。”江不仪一边叹气一边收起信纸。
云兰紧紧地闭上嘴巴,生怕心声跑出来,她还是知道什么话能接什么话不能接的,尽管她知道江不仪说的都是实话。每次她催着那个死爱喝酒的女人处理这些书面工作时,都只会得到诸如“头痛”、“困了”之类的借口。
“你去叫人把那些文书搬到我这边来吧,位置你知道么?”云兰听见江不仪如此说道,顿时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就欲动身,却被江不仪叫住了。
“等一下,你先把他带去人事殿,给他安排个教谕的工作。”她看见江不仪指着身后一个独臂男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心里不免泛起敬佩与可惜,就算她一直在司内处理文书工作,像这种伤员见得也不少。不过她却略微有点没问出口的疑惑,因为人事殿明明就在江不仪的身后,她也并未多想,只以为这位大人大约是另有要事处理。
云兰不知道的是,江不仪是个路痴。
清晨的阳光洒下,温柔地铺在一片宽阔的湖面上,湖边有一座青翠欲滴的小竹楼,倒映在湖面上的影子微微荡漾。
小竹楼里,江不仪揉了揉眉心,昨晚他一宿没睡,面前是堆积成山的案卷与册子,那是他们三个人鏖战一夜的成果。许多人行色匆匆地往返于竹楼,一摞一摞地抱走这些案卷,四散搬往各个地方。
“剩下的事你应该能够处理了吧。”江不仪看向身旁眼神呆滞的女子,女子正不顾形象地打着哈欠,头发乱糟糟,江不仪也并未指摘,任谁通宵工作一整晚大概都是这样子。
云兰身体一震,差点咬到舌头,连忙抹了把脸道:“文书已经全部解决了,不过还有件事是需要您露脸的。”
“我知道,是今年的新人统会吧,一会儿我会过去的,你把其余的事情安排好就行。”江不仪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心里却盘算着另外的事情。
“恭喜你们正式加入妖令司。”这是江不仪的第一句话。
身着月白色长衫的江不仪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年轻人们,犹如皇帝巡视着自己的臣子。年轻人们虽然对台上男人脸旁别着的面具很感兴趣,但迫于那个男人散发出的压迫感,未能发出任何的骚动。
“你们大可以为这个身份而自豪——如果是十四年前的妖令司,我不会这么说,但如今的妖令司,值得你们为之挺起胸膛。”
“你们中或许有人能够理解我的意思,十四年前,‘那一位’重新整合了妖令司,让病入膏肓的妖令司重焕新生,才有了我们如今与妖族稳稳对峙的局面。‘那一位’便是妖令司如今的令监大人。”
“从那以后,妖令司按八卦分为了八部,这也是我们也会被称为八令司的原因。你们以后也会分别进入这八个分部,我且为你们留下一个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