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修竹动了下身体,坐直了起来,但他还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把头抬起来。”罗述的语气坚决,不容抗拒。
孟修竹竟真的听话抬起了头,那张脸上的眼睛半睁着,没精打采的样子,也没有什么很明显的表情,就好像当下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是罗述看得出来,他的呼吸加重了,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孙莹莹?”
“你跟她表白过吗?”
“她是不是到死都不知道你的心意?后悔吗?”
“也许这世界上只有你知道她真正的死因了,孟修竹,你真的打算一直沉默下去吗?”
她不管孟修竹回不回答,直接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眼见着对方的呼吸节奏越来越快,胸膛起伏逐渐明显,她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似乎看到完美无缺的结界碎了一角。
审讯室里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寂静,安静到只能听见孟修竹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听着让人联想起挣扎的溺水者。
良久,孟修竹动了下唇,他看着罗述:“警官,既然你们知道是我杀死的孙航了,就直接把我送去判刑好了——你的问题我真的一点都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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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爷的,这小子怎么跟头驴似的,他真就咬死了不说是吗?”邹朝飞在监控室里跳脚。
韩曦然叹了口气,拉着他出去了。
罗述也从审讯室里出来,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罗队。”
“先关他两天。”罗述说,“去找个心理医生来,孟修竹精神上可能有点问题。”
“这小子和孙莹莹之间绝对有点问题,我觉得他很大可能是知道孙莹莹的死因的。”邹朝飞义愤填膺,“说不定他也是孙莹莹去世的一部分原因!”
罗述看了他一眼:“在找到证据之前不要轻易下定论。”
“其实按道理来说,孙航的案子差不多算结了,我们现在再查,查的应该算是孙莹莹的案子了吧?”韩曦然问。
“未必。”罗述说,“孙莹莹的死因和孟修竹杀害孙航估计脱不开关系,只能等查清楚之后才好结案。”
“对啊,”邹朝飞见风使舵,“不然你还真信孟修竹说的是因为孙航要跳楼才杀他的啊?”
“嘿——你真是一天不挨揍……”韩曦然抬手就要往他脑袋上招呼,邹朝飞地鼠一样迅速躲开。
“也不能完全不信。”罗述突然开口,“从他的语气来看,不像是随口扯的理由,他这样说应该也是有原因的,我感觉,如果不是他自己认知偏激,很有可能是被人洗脑了。”
“被人洗脑?”邹朝飞瞬间瞪大了眼,貌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这个样子,还有人能给他洗脑?”
“先让心理专家看看。”罗述说,“正好这两天孙航的遗体处理完了,明天队里会派车把遗体遗物送回老家,曦然跟我,还有晏筝一起去一趟,很多事情还需要实地看过才能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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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上显示的孙航的资料是很多年前登记的,住址一栏极不精确,罗述一行人到达孙李镇的时候,一路问了很多人,才找到地方。
那是一个相当破旧的老房子,外院的围墙还是用土堆成的,连道门都没有,院子里只有一间屋子是砖垒的,但是外层没有刷腻子,都能看出砖缝。
下车的时候,韩曦然先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拉了下罗述的袖子,小声问:“怎么现在还有这种房子啊。”
“因为贫穷一直存在。”罗述说,“我很小的时候也住过几年这样的房子。”
三人走进院子里,看到屋门口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躺在木椅子上,眯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这个人应该就是孙航的母亲。罗述上前一步,轻轻地拍了下老太太:“奶奶您醒醒。”
老人睡眠都浅,这么一叫就睁开了眼。她满脸惊异地看着罗述,不知所措地坐起身:“你们这是……”
“奶奶您是孙航的母亲吗?”罗述问道。
“啊……是,我是。”老太太慌忙回答,“我儿子怎么了?”
罗述回头跟韩曦然和晏筝分别对视一眼,三人眼中都闪烁着不忍,这么年迈一个老人,该怎么让她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孙母抓着罗述的手:“闺女啊,我儿到底怎么了?”
“那个……”罗述小心斟酌着字句,“您做好心理准备,孙航他……”
她看着老人爬满皱纹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低声道:“他走了。”
孙母听力不好,没有听清,但从罗述的表情里就猜出不是什么好事,顿时着急起来:“闺女你再说一遍,我年纪大了耳背,我儿怎么了?”
罗述深吸一口气,抬高音量:“他不在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老人脸上一片空白,片刻后,她看见对方的嘴唇开始颤抖,那双眼皮耷拉的眼睛里流下泪来。
“闺女,啥叫不在了啊?啊?怎么就不在了?”
比起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罗述其实更怕面对孙母这样的受害者家属,比面对家属更可怕的是向其解释受害者的受害过程,这和把人架起来凌迟没什么区别。
失去儿子的母亲有多痛苦,她在年少时就曾见识过。
“奶奶,他是被人杀害的,凶手已经被我们抓到了。”罗述说完后就迅速转移重心,“我们把孙航的遗体带回来了,您要看看他吗?”
“好……好。”孙母泪眼婆娑地往门口走,步履蹒跚。
两名同行的警察将孙航的遗体从车上推下来,推进了院子里。老人揭开盖在上面的白布,颤抖着的双手摸上儿子的脸,泣不成声。
罗述在旁边扶着她,温声安慰:“您节哀顺变吧,一定注意自己的身体。”
韩曦然站在另一边,眼眶红红的,始终保持着缄默。
几个人陪着孙母待了一会儿,帮忙将遗体送去当地火葬场火化后交还了骨灰。
原本罗述还打算问问孙母关于孙莹莹的事,但眼下看孙母情绪太低落,也没忍心再问。他们打算在番洋县多待一天,这里知道孙莹莹和孟修竹过去发生了什么的人一定不止一个,只能等第二天再来询问孙母了。
从那方小院子里出来,韩曦然一直没有说话,几个人坐着车去县城里寻找落脚的地方,罗述注意到她的异常,低声问:“怎么了?”
韩曦然吸吸鼻子:“没什么,就是看着孙航的妈妈那个样子,好难受,那么大年纪了,孙女、儿子都没了,整个家就剩她自己一个人,该多难受啊。”
罗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有些时候,目睹这些人这些事,好像最多也只能感叹一句“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