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从父亲把那个妖艳的女人娶回家的那一天起,我仇恨的种子就在我心里悄悄发芽。从她进门的那一天起,父亲就把我们三姊妹分了家。我跟着奶奶和爷爷生活。一年后父亲把我们三姊妹送回老家,从此,我肩负起做父母的责任,带着弟弟妹妹住在祖父祖母留下的一间低矮有着百年历史的土砖瓦里。弟弟要读书,妹妹已经无力继续读书。只有我高中毕业,我的学习成绩年级第一。可是,在那个读书无用的年代,注重出身、成分,不注重文化水平的“推荐制”入学。
所谓“推荐”,并无实际标准,全凭领导一句话,上大学成为干部子女的一项特权,流传着“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我考上高中那年,由于成绩突出,学校点名特招入校的。我没有读学前班,四岁时,直接读一年级。十三岁高中毕业,回家当农民。可是,我一直梦想重回学校读书。每天劳动之余,我就去学校老师借书看。读高中时,有一位教我语文和政治班主任的老师叫田文臣。他是湖南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知识非常渊博。讲起课来,妙语连珠,非常生动。他上课不用组织教学,就连成绩非常差的双差生都听得津津有味,聚精会神。他告诉我,一本成语词典,他能倒背如流。我不信,有一次,我从学校图书馆借了一本成语词典走进他的房间,无论我抽词典中那一个成语,他都能准确说出成语所在的页面的位置,并把成语出处和用途说出来。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用自己抓泥鳅卖的钱买了一本成语词典,常带在身上,规定自己每天记十个成语。就连上厕所我都带着成语词典。花了一年的时间,记熟了成语词典。
田老师博古通今,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老师。在他住房里,是书的世界。在他推荐下,文学方面的、哲学方面的名著我都看。可惜,那时,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高中两年很快过去了。十三岁那年,我高中毕业,带着弟弟妹妹与父亲分了家,我成了家庭主要劳动力。奶奶去世后,我带着弟弟和妹妹搬回老家。为了挣工分,我把年龄说成十七岁。干成年人的苦力活。虽然苦和累,我从未叫一声苦。每天与土地为伍,干永远干不完的农活。弟弟七岁,妹妹十岁,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那时上大学不需要考试,只要你大队干部(现在叫村)推荐你,你就可以上大学。
可是,这个新家,一切都非常陌生。认识的叔伯都是没读过几天书的土农民,没有一个在大队(村里)当干部的人。
当了三年农民,每天起早贪黑,为生计奔忙。尽管如此,我总是偷闲看书,大家给我取了一个外号叫读大书的。
如今机会来了,无论如何,我不能放弃这个机会。我知道,我是这个家的主要劳动力。如果我去复习迎考,生活很难维持下去。但是,无论多大的困难,我都不能放弃梦想。我要回到自己的母校,重塑自己的梦想。
可是,父亲的冷漠把我的梦想击得粉碎。
我欲哭无泪。
天越来越黑了,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星在闪光。我借着几颗稀疏的星星的光亮,在长满野草的乡间的小道上,奋然前行。
我终走到大河的渡口边,望着黑绿的江水,我大声喊摆渡人来渡我过河。没有回应,摆渡人已经收工回家。只看见对岸的村子里黑暗的一片。我明白,摆渡人已经听不到我的呼喊。
摆在面前的路,只有游泳过江了。可是,我从未游过这么宽的河流。回去已经不可能了。那个我熟悉的家,已经变得无比陌生和遥远。
我没有选择。
我毅然决然地脱下衣裤,衣裤顶在头顶上。小时候,爷爷给我讲过他在江边的沙滩上遇到水鬼的往事。不知是真是假。但是,却深深地印在我的灵魂中。此刻,我在害怕之余,更多的是勇气。
明天,复习迎考已经无望,明天我重回大队(村里)的经济场劳动。升腾起来的梦想熄灭了,枯萎了。
突然,江面上亮了起来,我望见了一轮明月悄然从天边升起。一下子驱散了我心中的恐惧。爷爷讲的水鬼的故事像一团迷烟消失在我的记忆里。我记得田老师在我毕业离开学校时赠予我的一句话:天阳,知识改变命!不言败!不放弃!”我毅然下水,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平安游到对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