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昭度捏了捏腰间的留影石，他本来想偷偷录下季世梅炼丹成功的画面，再呈上去好好拍个马屁，进而向她邀功领赏。

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这留影石将丹炉失控、生灵涂炭的画面全都记录了下来。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计划。

他将留影石对准那些在烈火中扭曲蜷缩的凡人，直到这些村民彻底没了气息，他才踏着残叶离去。至于这些尸首残骸，就随它们归于大地吧。

不过他并没有注意到，被波及最小的村东头药铺内，一个衣着破烂有些狼狈的老人靠在倒塌的房梁上，勉强护住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

直至夜幕降临，

天上已经见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只有漫天繁星。

“呼呼……呼嗡嗡……”

客尽凡艰难地睁开眼睛，柔和的晚风吹过耳畔，只不过从白天遗留下来的震撼也掺杂在其中，让人听着像是两个铜锣夹着耳朵狠敲。

他想抬起胳膊，可四肢好像有些不听使唤，只是一阵阵地发痛，他也只得就这样无力地仰面躺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微星。

过了不知多久，客尽凡的思维才好像是真的清醒了过来，他感受到了自己身上那些灼疼的伤口传来了清凉之感，他也发现了药铺的房顶好像是飞了才让人能直接看见这无穷大的夜空。

而且，自己好像一直是通过两个不算明朗的缝隙看外面的，就像是坐井观天一样。眼皮只能艰难地眨动，呼吸还算顺畅，可嘴唇却黏在了一起，或者说他的整张脸皮都有一种胶黏的感觉。

他伸手摸向脸庞，麻木的指尖传来的是木朽的沉闷声。

面具？

那个几天前买来的，上面只有眼睛和鼻孔留有漏洞的面具。

“唉，这什么世道，想找个犄角旮旯养个老都能飞来这么大个横祸……哎哟，你醒了？”

孔本松正在一旁边扒拉着篝火边哀叹着，就听到了客尽凡因为嘴巴黏合只能发出的呜呜声。

“别急别急，先躺下，我刚刚在你身上敷了些草药，应该能缓解一下烧伤，至于你脸上的那个面具……应该是血枯木受了大火异变，生出了根，扎进你肉里，拔不出来了。”

拔不出来了？

客尽凡摸到面具的边缘，焦黑的指甲拼尽全力，扣出的却只有丝毫血迹，那面具还是和原先一样，不为所动。

他沉默了半晌，当然也是说不出话，挣扎着爬起身子，转头看向村庄。

哪里还有什么土屋篱笆，目光所及，只有焦黑的废墟，上面还堆着分不清身份的尸首。

……

清风观，副长老殿内。

季世梅跪倒在地，双臂无力垂落，眼中无半分光色，脸上布满泪痕。而她面前坐着的，是提前回观的父亲季宗元。

殿内吹不进晚风，但季世梅的耳中还在不断回响着那句她亲口说出的话。

“哈哈哈，丹道才女！”

现在这句话像是被许许多多的人一起凑到她耳边喊出的嘲笑，她这辈子都没听到过如此多的嘲弄，可每次当她忍无可忍想大声反驳回去，却都抬头看见了一群虚影。

那群虚影对上了她的目光，便伸出或是焦黑或是半截的手指指向身上绽开的皮肉，然后咧开那诡异的笑容。

“唉，小梅，你这又是何苦呢？”

“爸，您不明白……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我……”

他不明白？

季宗元听后没来由地笑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收敛起来，接着是摇了摇头，起身向女儿招手，示意跟上自己，走上殿外阁台。

“小梅，来来，过来这边看看。”

副长老的寝殿在清风观上的位置不低，加之清风山本就高耸，让跟上的季世梅顺着季宗元的视线，很轻松地就从殿内阁台俯瞰到山脚下的村镇。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山脚下的凡人村镇？”

“不不不，小梅，你没有仔细看，你说出来的只是你下意识想到的，我是说，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季世梅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让身子紧靠着阁台栏杆，向下望去。

夜太黑了，山太高了。

即使她修行炼气，还是看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到有几排光点，再远处，就连光点也只是零星的。

“光点，像是萤火虫一样。”

“那你现在，我是说现在，不是靠白天的记忆，来找出那个村子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