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好似被卸去了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跌坐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前方，看向远处。

司永风仍在坚持，他早已遥遥领先众人，走出了五百步的壮举。他周围的幻影最后一段飞上一段跌下，犹如无形的天地笼罩，登时就定得司永风再也走不动路。他摇头微笑，接受般地坐了下来。就在他旁边，虞见易也缓缓走来。他的身边血影早已蒸腾成一片血雾伴在身边，最后，虞见易也只能停下了脚步。

佛镜光下的修士们都渐渐感觉到吃力，越来越多的人就此停下了脚步，现在仍是虞见易和司永风冲在最前头，而王铁蛋走在队伍的中上游，他虽然被层层人影阻挡，却仍旧不肯放弃。

王铁蛋周围的人影泛着金光变得愈来愈高大，他们一起挤成了一圈高墙将王铁蛋困在其中，而那些凡人百姓则不断爬过高墙，登上王铁蛋的背上，将王铁蛋压得愈来愈渺小。任凭他如何用力，他都再难迈出一步。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搭在了王铁蛋的肩上。那只手好似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力量，让王铁蛋不再感到举步维艰，那些凡人百姓所形成的重担似乎也烟消云散了。王铁蛋直起腰来，转过头去，只是一眼，他就愣在了那里。

“师……兄？”王铁蛋的语气一下变得颤抖，仅仅几息过去，他那呆愣的眼神里就泛起了一层泪光。

他看着眼前那个金光凝成的师兄，刚要伸出手来，却又停在半空，他当然知道面前的杨禾是假的，可他又是多么害怕自己伸手会戳破这个梦幻的影子。

“铁蛋。”杨禾看向王铁蛋，轻声道，“几十年不见，你还是一点没变。”

王铁蛋刚想说话，却见杨禾摇了摇头说：“你知道我怕的是什么。我怕这世间龌龊横生，再无大义，唯有强权。”

“师兄……”

“我更怕的，”杨禾伸手指向王铁蛋，“是你以大义为负担啊。仙亦有生老病死，如果要将我的遗愿强加于你身，那才是我真正不愿意看到的。”

杨禾说完抬头看向那些高大的金光人影，身体开始消散化作金色光点，王铁蛋怔怔地看着杨禾，他的耳畔一直回荡着杨禾的话语，直至光影消散，他瘫坐在地，极力收敛仍旧小声地抽泣起来。

再看现在，佛镜光下，仍在坚持的还能有谁呢？司永风和虞见易对视一眼，回头看去。朱后知扭头看去，赵清抬头向前方看去。所有的目光都在向同一个地方聚焦。

黑衣，白发，红面。

客尽凡还在走着，他开始逼近司永风和虞见易两人，他的身边那些血肉尸骨已然化作一大团黑暗。那团黑暗比墨还要深黑，比夜还要高远，没有人能看得透那片黑暗，就连周围的云气途径也会被吞噬殆尽。当有人试图窥视那片黑暗，他终于找到了那种相似的恐惧感。

“这是……黑雨！”

“黑雨？什么黑雨？”

“就是道空试炼里最后一关里的黑雨，就是那种感觉！”

客尽凡周身伴随着黑暗，所过之处无一人不感觉到寒冷刺骨，浑身战栗，当他走过司永风和虞见易两人时，那两人也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深入人心的恐惧。

客尽凡继续沉默地走着，那片黑暗在佛镜光的照耀下也变得更加深沉了，更加深黑了。那团深黑在佛镜光的照耀下无限扩张蔓延，最后，这条光明大路上的所有人都被这股幽黑覆盖。

他们困在原地，他们不见光明，他们心中生出莫名恐惧，他们跪地匍匐，他们打着战栗，他们留下了眼泪。

善与恶，天与地，世间万物所有都纠缠在一起最后化作黑暗与寂静插入他们心中。

财富，美色，名誉，荣辱，所有的世俗一切都未曾阻挡过客尽凡刹那，所有的一切也都未曾出现过客尽凡的心中。

后面的赵清跪在地上，口水眼泪止不住地流出，他远远看着。这十几天他早就听过了客尽凡的威名，也有更多的恶名。在赵清眼里，客尽凡早已是一个老魔形象，事实上确实如此。但他现在不明白，为什么客尽凡就能走到五百步甚至更远？为什么客尽凡就能对这黑暗熟视无睹？

恍惚间，赵清看到了客尽凡周身的骇人黑暗，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听过师尊所言：“赵清，在修真界里，道号后连接的称呼有道人，实力高者有称老祖，有称道尊，有称大妖。可你知道，何人可称为真人吗？

“不为世间善恶所累，不为世间因果所扰，不为世间万象所惑……”

赵清看着遥遥领先的客尽凡，在佛镜光下走到了大路尽头，那一团黑暗具象成惊骇寂静一点后自然消散。他看着消失在光中的黑衣，接着师尊的话语颤抖说道：“……此乃，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