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正中心处,尘烟渐渐散去。原先的学堂中,赵云琦瘫倒在教书先生的书桌旁,一身血污。嘴角不断向外溢出黑色的血液。
毒入肺腑,五脏停转,他赵云琦,只怕要交代在这了。
此时此刻,支撑着他的,是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决然。一种久别重逢的信念。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那位曾经的将军。
在那片漆黑的田野上,尚且只有十几岁的他与一位身披甲胄的士兵几近以命相搏。最终,那位士兵惨胜。把他打的气是只进不出,命也是没了半条。
“哈哈哈哈,小子,干的不错,以后要不要跟我混。”那阵如同雷鸣的笑声,伟岸的身躯,炯炯有神的双瞳。这位将军最为突出的特点,他记了一辈子。
后来才知道,那并非征兵。只不过是因为南蛮的进攻而进行的战略转移,后来,父亲被放回了故里,他却是参了军,而在那之后,便是不断的征战,他也再没有回过家乡,见过爹娘。
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傅。
戎马十五载,征战沙场的心被内忧外患吃干抹净。他觉得好累。便向将军递交了文书,也如他所想的那样,将军将他举荐给了熟识的一众武神门高层。他一眼就相中了那位胡子老长,不苟言笑的老头。
因为他长得好像自己已有半生未见的爹,他旁边的那人,则是好像他的长兄。
他想起了三年前,那个黄昏,当他看到武神令上通报最后一位第四十五代弟子,半步武王陈槿冢去世的消息后。他闭门不出,宿醉三日。
他武神门千年传承,武夫气血强盛,本应香火兴旺,强者辈出。但是如今却是日益衰微,强者稀少。
那道教的天师观,不过十三代香火传承,却已经是弟子百万,共享天伦。
但他们不悔。
他抬起已经浑浊的双眼,看向了漫漫长夜。
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就在这。他和过去的自己看着这片同样璀璨的星空。两人透过时间对望,现在与过去,沐浴在这同一片星空之下。
何其相似的命运,陈槿冢一心为国,心结难解,纵使有滔天气运加身,也一生无缘真正的武王。而他赵云琦,同样是心结难解,难以大器晚成,恐一生无缘武教。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位一心收复故土,已然两鬓发白的将军。那双眼睛,好似时光之窗。透露出了北齐人国破家亡的悲哀。但更多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与收复故土的渴望。
“受命皇恩,金甲披身,不斩蛮首,难消国恨!众将听令,迎刃向前,随我冲锋,杀敌!”
他那本已经凉透的热血,又再次温热了起来,那本应死去的心脏,再次鼓动唱诵。
他释然的一笑,最后一次作为武神门四十六代亲传弟子,念出了武神经开篇的祖师誓词。
那一刻,他的身后似有身影浮现,不尽相同。他们是武神门千年来的往圣英杰。他们或是为了国仇家恨,或是为了畅快恩仇,或是为了家国大业,或是为了至爱亲朋。他们不惧武夫短命的诅咒,不惧世人鄙夷的目光,因为他们早已心无旁骛,为了自己珍视的一切,再未回头。
“夫习武为功,只求护国,守亲,明爱……以武为神的天恩,我自愿燃血炼骨,锁魂斩魄,为凡民谋求生机。纵使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三道黑衣身影自高天坠下,轰碎了青墙黛瓦,直逼赵云琦早已变得青黑的躯体。
“我亦不悔。”
李暮远步履蹒跚地走着。此刻他的气色极差,嘴唇发白,双眼溢出了血泪。但他仍然咬着牙,向着曾经的老宅走去。他的右手之上,那柄色泽如同白玉的宝剑反射这柔和的月光,那晦暗处,则残余着张氏的血。
这个年仅十岁的孩童,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坚强站了起来,拔出了与母亲的尸体同样冰冷的剑。
大步向前。
丙一盯着破败学堂的眼睛缓缓移开,三个黑衣人已经下去了许久,但一无打斗声,二无惨叫声。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粗鄙武师已经死了。
他抬起头,望向了村子的另一边,只见有许多百姓正在向外逃去。但是这些老弱病残根本跑不快,他甚至还看见一位少了一条腿的老妇人拄着拐杖不停的向前蹭,好似将死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