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感阵阵昏眩般的难过与恶心:虽然她早知叶玉洁是邪路之人,但‘少主’这两个字还是砸了她一个始料未及。那个天真无邪的妹妹,那个和小白骂俏斗嘴的妹妹,那个噘着唇跟她撒娇说不嘛哥我要走不动了嘛哥,那个在懒回顾穿了一身漂亮的彩绸衣服兴奋地提着裙裾问她好不好看的妹妹,是,邪窝少主?刚才战斗中被激出的内伤又混成一股血气翻涌上来,为了不露出破绽,她死命用拳头堵住嘴,不让自己咳出声。陈碧倾不敢伸手搀她,只把急切的‘没事吧?’的眼神送过来。
叶玉贞的眼神忽明忽灭,短短的一瞬,她又使自己冷静了下来。究其原因,她会如此震愕与难以置信,还是因为她被叶玉洁的“天真无邪”“懒、娇”“没脑子”的标签印象给麻痹了。因为她在原作中勾画的是这样一个形象,所以潜意识里便认为“妹妹”就该是这么个人,根本没想过她会与邪道有牵扯。说实话,她对叶玉洁能了解几分?她又不真的是那个自小与妹妹玩到大,回家后又一直与她同持家务相濡以沫的“叶玉贞”,与玉洁的相处仅限于穿进来的三个月,真若说妹妹的举止与少时比有什么异常的话,也不是她能察觉出的。妹妹实际上有很多机会做手脚,只是她从未对其加过提防,这一切才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么一想,她似乎平复了许多,收敛好情绪继续朝前走去。然而,若是再往纵深考虑,这彰显的更是这个世界的恐怖:那儿有一棵树,就在那儿端正立着,线条简洁一目了然,可埋藏在泥下的,却是不知多少条盘虬错杂的根。地面上赏它的人,又焉知它地下的部分编出了多么复杂神秘的构造。同样的,当一个几笔墨色勾写的角色真正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焉保他的全部性灵都和作者想的一样呢。
黑傀儡引着两人七绕八拐,一会儿,前方隐约传来人的咳嗽声,还有一股熏鼻的臭气,两人心知将要到了。再走十几步,转过一弯,眼前赫然现出一排排的铁制监牢来。这些锈迹斑驳的铁栏杆安满窄廊两侧,里面坐的大都是一些清俊的青年男子。他们身上穿的虽是普通的土布衣物,却均几乎完好,是然是被关进来没多久。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了。她抓了这么多姣好青年,是准备用来取乐么?..真是恶俗!叶玉贞看到那些青年可怜巴巴的眼睛,心中鼓起越来越多的愤恨。现在放人会造成混乱,叶玉贞打算等战斗结束之后再救他们。
一行四人往前走,陈碧倾一直神情紧张地张望着两侧的牢房,突然,她的脚步钉住了。
四人右边,李慎正被关在一间独门铁牢里。他整个人以立姿被锁在后墙上,双腕被高高吊起扣在镣铐里,脑袋低垂,双目紧闭,身上有许多血迹。
“找到了!”于是,叶玉贞不再伪装,抽出娟影,毫不犹豫地冲前面两个黑傀儡斩了过去。两傀儡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便被斩作了四截,咕咚咕咚倒在地上。叶玉贞没有忘记从他们身上摸走那种传送用的圆球。随后她转向铁牢,高握剑柄,一剑冲门锁劈下,普通黑铁铸就的插闩式门锁自然不敌精锐难当的娟影,被一剑斩落。牢门弹开,两人冲了进去,叶玉贞依样使剑劈断禁锢住李慎双手的铁铐,金属相碰的声响惊动了在近处游巡的其他黑傀儡,随着“什么人?”“不准动!”的喝问,奔跑声从四面八方的地道聚拢而来。
“快走!”陈碧倾把李慎背上身,叶玉贞提着娟影,两人匆促地拣了一条小道跑了起来。七绕八拐,直到身后听不见任何动静了方停下。这时陈碧倾才把李慎扶下来,让他背靠墙壁坐住,探得他呼吸依旧平稳匀沉,这才略略放心。陈碧倾又解开他的衣衫仔细检查伤口,见他身上伤痕虽多,却都是只及皮肉,未动筋骨,不会有性命之虞,舒了一口气。
彼时,她们两个才稍微放松下来。陈碧倾从怀里摸出一个带软木塞子的小瓶儿,从里面倒出两枚色如青玉的药丸,喂到李慎嘴里一枚,轻推他的下巴,看到他好好咽下去之后将剩下的那枚递与叶玉贞:“这是我自己配制的药物,疗伤兼带安神补气。”叶玉贞接过:“多谢师姊。”放入口吞了下去,一股凉凉的感觉沁入脏腑。陈碧倾又掏出一方绢帕,将李慎脸上的血污仔仔细细地揩净。李慎的眼睛动了动,费劲地慢慢睁开:“...阿碧?”陈碧倾又伸手帮他合上眼睛:“嗯,没事了,睡你的吧。”李慎大约实在是疲累极了,眉头蹙了蹙,头一偏,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陈碧倾站起,再度把李慎背上身,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继续往前走吧。”叶玉贞想碧倾独臂不方便,开口道:“师姊,我来帮你背姊夫?”碧倾摇头:“不用,你内伤未愈,我自己来便是。况且...你这把剑还得防备敌人呢。”
巧妙的一语双关。“你这把剑”既是指她手里的娟影,又是以剑譬人,点她与剑契合的程度。叶玉贞于是不再争辩,会心一笑,持起剑朝前走去:“好!‘我这把剑’今番儿就把师姊和姊夫好好地护送回地面上!”
就在此时,掖在叶玉贞怀里的那只鲤鱼突然发出了动静,从中传出夹着风的呼啸、石块的喀隆声的杂音,以及一个男子粗沉的喘息声。...师兄!是冷怀璧摁开了开关。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遭遇了什么?她将鲤鱼凑近口唇,压轻嗓音:“师兄...你那边怎样?”
那边只是传来一声短促凌厉的:“别说话了!”便匆匆断了联络。果然他是遇到什么情况了。叶、陈二人的心立刻紧紧揪了起来。可二人现在剩下的唯一道路便是继续向前走,二女一边担着心一边继续探索,顺便在沿路洞壁上用剑划下记号。过了多时,她们方听到鲤鱼中再次传来声音。叶玉贞掏出鲤鱼惶急地问道:“师兄!你还好么?”那边传来一道略显疲累的声音:“...结束了。你们现在在哪?”叶、陈二人终于放下心来,告诉他地底还有地宫,她们在经过的暗道上留下了记号,如果他看到了记号就循刻痕来找。
就在这时,她们又隐隐听到前方拐弯处传来破风声和打斗声,急忙蹑足跑近,听到了阮念尘的语音。叶玉贞喜道:“是阮兄!”精神一振,提剑准备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