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吃药,很快就能康复。”
“我刚才看到雅尔维斯,让他再去你家瞧瞧,”村长欣赏地扫看年轻人一眼,再将昏花老眼朝天上望,“想当初,老卡恩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刚出生的婴儿,全身冰凉凉的,都以为活不成呢!没想到,一晃眼啊,小布长大了,卡恩大叔变成老卡恩,行将就木了!”
他知道自己是母亲逃难途中生下来的,出生点离村口不远,却不愿别人提及这个。他告辞打算离开。老头儿叫住了他,“今年算头该缴了,最迟月底,周正老爷说来就来了。”
他的家在山腰一侧,两栋突突米一大一小,小的是他的卧室兼存粮食、杂物,大的是母亲居处兼客厅、厨房。他进门的时候,村上巫医雅尔维斯正在跟母亲凯斯汀说话。雅尔维斯比老卡恩岁数还大一些,个子高瘦,腰板却挺直,脸上满布老人斑。听说他年轻时曾摔断过腿,近两年走路摇晃得更厉害,不过精神还算强健。
雅尔维斯有些匆遽地站起身,“药...药买回来了么?”老巫医有些口吃,语速却很快。
他点了点头,将药包从怀里掏出,放在桌上。他再次想到自己低声下气讨药的情形,不觉脸上一热。药铺老板不苟言笑,看起来刻薄远人,却算是个好心肠,还记得他曾在两年前帮忙办过急送委托,说话的语气也算和善。母亲一直在教导他如何待人接物,“即便饿死,也不要跪着”。如果让母亲知道,她肯定不会同意儿子赊药的行为。
“病没...没好之前,药不能停...停,葛根还要再...再挖点,”老巫医裹了裹麻布长棉袍,向外蹒跚几步,又停了下来,“趁早熬...熬药,跟...跟以前一样!还...还有,让你母亲多...多躺着,着...着凉就都泡汤了!”
母亲凯斯汀身披粗麻布罩衣,面目苍惫,一头银灰发胡乱扎出一道,即便她仅有四十三岁,其间已掺杂些许白丝。她个子不高也很瘦,久病缠身让她非常虚弱。她靠在土砌的灶台前,欲揭开沉重的木锅盖,却有点力不从心。儿子打算上前帮忙,却被断然拒绝了。
“你还管我这个废人干什么,让我下地狱去吧!”她一边喘着气,一边生气地抱怨。
他心中愧疚难当,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母亲,我不应该瞒着您出去。我错了!您...您还是回床上躺着吧!雅尔维斯医术很好,您很快就能痊愈。”
“他医术好?我宁可相信他说话的本事高一点!”凯斯汀冷笑一声,轻蔑中含带凄苦,“算了,我也怪不得人家。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我定是前世干下什么天大的坏事,这辈子都修行不完。圣光已经抛弃了我!”
“不,不是这样的!”他倔强地反驳,“圣光告诉我们,修行炼结业报,苦步攒登天梯。我今天拜访到了博尔德教师。他还夸您修业虔勤,定能荣升光国。”
“我好久没去告罪了,”母亲的脸庞黑黝黝、皱巴巴的,像是爬满了丑陋的岁月曲虫,“老师的身体怎么样了?”
“差不多还是那个样子,他还代表教廷感谢我们的捐赠,”他没敢告诉母亲老教师真实的情况。维文.博尔德是信仰虔诚的宣道者,去年刚过八十岁,在镇上教所服役快四十年。老头虽然精神看起来尚可,却比上一次见面要衰弱得多,手中已然拄起拐杖。“他还说了,等母亲宣告日去教所,他将特意为您举行赐福礼会。啊,对了,还有这个...”说着,他从怀里摸出白陶塑像,递给母亲。昨天晚上,母亲不小心碰坏家里供奉多年的圣母像。她为此伤心欲绝,大哭了一场。
凯斯汀作了一个谢沐礼,恭敬地接过雕像,小心放回壁上木龛,然后跪告答谢。在儿子的扶持下,她回床躺下,目光温柔下来。“下次出门办事前,一定要告诉妈妈。”
“我知道了,母亲。”
“小布,妈妈心里好难受。妈妈知道,妈妈拖累你了。”
他拉住妈妈枯干的手,“母亲,儿子已经是大人了。再说,小布能为母亲为家里做点事情,高兴还来不及。虔诚修业,不正需要这么做?”
“妈妈宁可希望...家里什么情况,你虽然瞒着我,妈妈心里很清楚,”凯斯汀情绪突然失控,“妈妈这个病,就是吸血的魔鬼,妈妈不想拖累你!”说罢,她失声大哭起来。
“是儿子无能,小布无能!”他抱住母亲,痛苦的眼泪直往下掉,“小布发誓,我们一定会过上好的生活。我保证,母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