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休息前,艾文将自己的想法通报给了李瑶。
在外人眼里,他是李瑶的仆从。实际上,他是李瑶的昆比,从小伴到大的朋友。在六岁那年,他离开了恩特家,获准成为李瑶的亲密伙伴与侍从,几乎形影不离,至今已快二十年。
他了解李瑶,甚至过于他自己。他的昆比表面上风流倜傥,放荡不羁,内心却很敏感,重视荣誉与责任。但是,他不能让李瑶身处险境。这也是他的责任,他的荣耀。
“明天我去一趟吧,你就不用去了。”他告诉李瑶。
李瑶的笑容戏谑中带着轻蔑,“老兄,士兵总要上战场的。”
在私下里,他不常见到李瑶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想要争辩,想了一想,还是放弃了。
在清晨弥漫的薄雾中,高大的霍夫大桥像一只匍匐在丹河上的威猛巨兽。这座合金大桥由土格曼家族请愿建成,长达三百丈,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因保养得当,大桥至今通行状态良好,是广武郡内一个重要的交通节点。桥下的雾气要稍重一些,不过依旧可见静静流淌的丹河水。传言河中水怪出没,时常翻覆船只,本应船流如织的河道上空荡死寂。东边的朝霞瑰丽了天边的云朵,西边半拱形的大河湾码头内泊满了灰暗色的船只。
他没有等到李瑶的出现,却先赶来了一张熟面孔。这人气喘吁吁,慌里慌张,正是昆顿.布莱克。
“你的主子呢?”没落的贵族少爷粗暴地拉开地古鲁大车的车门,宿醉的李伽林正有气无力地躺在里面。“他不会夹着尾巴,不敢去了吧?”
“布莱克老爷昨日不辞而别,招募会也没参加,不知怎么又在这里?”
“打群架?”昆顿冷哼了一声,“我从不干没钱赚的买卖。”
“我们这趟出行恐怕没钱赚,还有可能会搭上小命。”
“老弟,你我也认识不少年了,居然还不了解我,”昆顿靠近几步,压低声音,“我这人喜欢赌,更喜欢赌大的。你可听说过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昆顿笑了两声,“本地流传着一句俗话,‘广武富豪,乔林其半’。乔林可是个好地方,成堆的黑矿、黍米、山木还有皮毛,顺流下来,淌得都是大把的金币!你在城里随便走一走,到处都是戴礼帽穿绣袄的有钱人,满眼都是花岗石的大房子!现在呢?有钱人死的死跑的跑,只有财宝还留在那里,就像没穿衣服的漂亮女人,等着我们去心疼!”
车副上的诺尔卡猛地站了起来,焦躁得像是屁股烤在火上,“聊天能把金子聊到口袋?我的剑都快烂掉了!”
踏着晨光染色下的淡黄薄雾,李瑶姗姗来迟。可以看出来,对于一应的安排,李瑶还是很满意的。因事先已经打点好了,车队顺利穿过重兵把守的霍夫大桥卡口,循着文森先生小队留下的新鲜足迹,沿古道一路向南行进。走了半日路程,途经多个大小村庄以及镇子。在刚开始,所见还算正常,可以遇上三两村民,面无生气地凝望他们。到后来,渐至满眼残破,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
到了午后,车队赶入一个小村庄。小村过半的房子都被焚烧过,看起来已荒弃许久。众人饥肠辘辘,选择一处带院的小屋,停车休整。艾文遍寻整个村子,不仅没有发现人迹,连一个活物都没有找到。昆顿.布莱克到处破门翻柜,却是一无所得,气得破口大骂。烧饭的时候,西南树林方向升起一道浓烟。众人稍作商议,一致认为那是文森先生的小队。艾文在小屋厨房有了新的发现。他在灶底灰烬中掏出数段疑似人骨,颜色尚新。他与诺尔卡将这些骨头拼凑起来,确认这是被斫碎的人腿骨。接着,昆顿在后院也找到一些无法拼接的细碎骨头。
树林那边传来了数阵激烈的枪响,看起来发生了规模不小的冲突。众人经过商议,安排艾文跟诺尔卡一同前往探查。
两人骑马离开村庄,沿道路钻入树林。眼见离炊烟不远,他们离开古道,系好马匹,摸索过去。在雪林中穿行片刻,前方传来隐约的人声。他们伏在雪坡下,小心向外窥去。眼前是一处林中小村落,大概有八九栋木房子。所有房子围住中间一个小广场,中间点燃着一个大火堆。人们聚集在广场以及火堆周围,或在吃东西,或在笑语,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文森先生端坐一间大屋前,旁边坐着老管家,重剑男以及袖珍女等人侍立。在这些人身前,绑跪着公府士兵,似乎正在接受审讯。这些士兵一个接一个被从旁边小屋拖出来,然后又被关进另一间房子。
过了片刻,广场上的人们开始扑灭火堆,收拾东西。两人见没什么可看的,起身往回走。将要钻出树林,头顶突然罩下一张大网。艾文眼疾手快,险险闪过。诺尔卡躲避不及,被网个正着。
数个带面罩的白衣人从树上掠下,转眼间便将诺尔卡绑缚牢实。四下里白影纷纷,更多的白衣人在周围出现,个个手执兵器,动作异常迅猛。
艾文高声说:“我等是友非敌,请文森先生说话!”
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一边打手势,一边厉声说:“如要叙话,放下武器,现在!”
艾文见包围圈尚未完全合拢,本打算突围而去,却不忍心丢下同伴。他稍作犹豫,已然失去机会。十多个白衣人快速围拢上来,枪口及箭头全都对准了他。
两人被绑得严严实实,推送到小广场的大房子前,按跪在烂泥地里。文森先生挺着大肚子,笑呵呵地从脏兮兮的台阶上走下来,“我以为哪里钻来了老鼠,两位别来无恙呀。”
诺尔卡一边挣扎一边说:“你们搞偷袭,老子不服!有本事松开绳子,光明正大打一场!”
文森先生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色,说话依旧是客气的,“我这些手下人粗眼拙,行事唐突,曲慢了两位,真是抱歉呢。”
艾文说:“我等听到枪声,自思或有帮忙的地方,特来相探,没有别的意思。”
老管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其步伐稳健有力,目光犀利阴冷,与稍前大有差别。文森先生退回台阶上,特意爬上凳子,与老管家低语,似在商量什么。
诺尔卡左顾右盼,瞧见不远处有个熟人,欢喜道:“德里克,好久不见!”
那叫德里克的男人一副赏金猎人的打扮,是个蓄下唇胡子的瘦子。此人一直叉手作壁上观,闻言笑道:“哎呀,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加里先生?您不是天下无敌,怎会沦落至此?”
诺尔卡怒道:“我也曾救过你的命,你怎说这种刻薄话?”
德里克冷笑说:“大家本来在一条船上,相互帮忙是你本分。”
旁有几人起哄起来:“等会儿抹完脖子,先将舌头割下来,再卸一条腿,拿来下酒!”